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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胆

    薪胆 (第3/3页)

胭脂钱…下辈子…下辈子一定还上…”他顿了顿,看着少年茫然又惊愕的眼睛,粗糙的大手用力捏了捏王小石瘦弱的肩膀,声音重新变得粗粝,“挺住!像个爷们儿!替老子…多杀几个鞑子!”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营房,背影在夕阳下拉得笔直而孤独。

    白帝书院。

    昔日朗朗书声已被金戈铁马的肃杀取代。院墙斑驳,庭院中的古柏在晚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最大的讲堂内,烛火通明。白发苍苍的山长弃了讲桌上的《中庸》,手中捧着一卷边角磨损的《文信国公集》(文天祥文集)。下方,几十名年龄不一的学子正襟危坐,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与悲愤。窗外,白帝城头的烽烟在暮色中笔直升起,如同倒悬的利剑。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山长苍老而沉郁的声音在讲堂内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学子们年轻的脸庞,“…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学子们跟着诵读,声音起初有些参差不齐,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但渐渐汇成一股越来越洪亮、越来越坚定的声浪: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声浪穿透窗棂,在暮色渐浓、烽烟弥漫的山城中回荡,与城头巡哨士兵沉重的脚步声、远处新兵营隐约的喊杀声、铁厂熔炉低沉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悲壮的和鸣。

    讲堂角落,一个约莫五六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女童,似乎还不太懂这些深奥的词句,只是努力地、认真地跟着咿咿呀呀地念,小脸憋得通红:“…生…生死…安…安足论…”

    山长看着女童稚嫩而认真的脸庞,看着窗外越来越浓的烽烟,眼中水光闪动。他合上文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决绝:“此浩然正气,即我华夏不灭之魂!文山公(文天祥)殉国于北,其气长存!今日寇深祸急,神州板荡,正是吾辈读书人,效法先贤,以身殉道,以气御寇之时!书可焚,院可毁,此气——不可夺!”

    暮色四合。书院深处,一处偏僻幽静的小院厢房内,一灯如豆。盲眼的女琴师(柳无眉)端坐于琴案前。那具名贵的焦尾琴静静横陈。她伸出苍白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第七根弦,空荡荡的,已然断绝。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落在剩余的六根弦上。手腕微沉,指力透弦!

    “铮——!”

    一个清越孤绝的音符骤然迸发!如同利剑出鞘,瞬间刺破小院的寂静!琴音没有《广陵散》的激越杀伐,却带着一种冰河乍裂、孤峰独立般的冷冽与坚韧!曲调艰涩奇崛,正是失传已久的古琴绝响《广陵散》的残谱!虽断一弦,其意更孤!其志更坚!

    琴音穿窗而出,融入白帝城沉沉的暮色与烽烟之中。

    铁厂里,正用烧红的铁条烙烫自己焦黑脚背伤口以止血的胡三炮,动作猛地一顿。那穿透轰鸣的清越琴音,如同冰冷的泉水注入他灼热的神经。他布满血丝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炉火映照下墙上那个巨大的“死”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冒烟的脚,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再次将通红的铁条狠狠压下!白烟腾起,他身体剧颤,牙关紧咬,却不再发出痛哼。

    城头垛口,一名年轻哨卒抱着冰冷的铁铳,望着远处清军可能来袭的黑暗方向,身体因恐惧和疲惫而微微发抖。那孤绝的琴音随风飘来,钻进他的耳朵。他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紧抱着铁铳的手指缓缓松开,又更加用力地、沉稳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磨刀石,就着微弱的星光,开始一下下,用力地、专注地打磨冰冷的铳管和刺刀。沙…沙…沙…单调的声音,与那飘渺孤绝的琴音奇异地应和着。

    夜,伤兵营。

    血腥与药味依旧浓烈。吴明远额角贴着汗湿的布巾,灰布短褂前襟已被血污和汗水浸透。他正俯身在一个高烧呓语的伤兵身边,用浸透烈酒的棉布小心擦拭其滚烫的额头。伤兵断臂处的纱布又渗出了血水。

    营门被推开,带着一身铁锈和烟火气的胡三炮,被两个工匠架着,一瘸一拐地挪了进来。他焦黑的右脚被用脏污的布条和木板胡乱固定着,散发着焦糊味和血腥气。

    “吴…吴先生…”胡三炮声音嘶哑,冷汗涔涔。

    吴明远抬起头,看到胡三炮的伤,眉头瞬间拧紧。他没说话,迅速放下手中的活,示意将胡三炮安置在角落一张空草席上。他蹲下身,动作麻利地解开那简陋的包扎。当看到那深可见骨、边缘焦黑卷曲、皮肉与布条几乎粘在一起的恐怖伤口时,饶是他见惯生死,也倒吸一口冷气。

    “胡闹!”吴明远低声斥道,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这伤…得剜掉烂肉!”

    “剜!赶紧剜!”胡三炮咬着牙,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块巴掌大小、尚带余温的铁锭,塞到吴明远手里。铁锭粗糙的表面,赫然是模具里熔铸出的那个狰狞的“死”字!“老子…看着这个字…就不知道啥叫疼了!剜干净点!老子还要回去…打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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