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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黑市暗号

    第六章 黑市暗号 (第1/3页)

    血是温的。

    在冰冷的下水道空气里,从左肩伤口渗出的血保持着一种悖逆的体温。陆见野背靠着一截锈蚀的管道,喘息像破风箱在胸腔里拉扯。他低头,看见血珠顺着浸透的衣料边缘凝聚,滴落,在脚下积水的表面绽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暗红墨梅。每朵梅花的边缘都在扩散时微微颤抖,仿佛水本身也在畏惧这液体的温度。

    他撕下另一只尚且完整的袖管——右袖已经在画廊的骨刺丛中化为褴褛——用牙齿咬住一端,右手颤抖着将布条绕过肩膀。布料摩擦伤口时的痛感不是锐利的,是钝的、带着倒钩的,像有生锈的锯子在缓慢地锯开皮肉。他打了个死结,用力之猛让牙关都发出咯咯的轻响。疼痛是必要的,它像锚,将他钉在此刻,钉在这具流血的、真实的躯壳里,防止意识飘向那些更黑暗的图景:巨画上秦守正的脸,苏未央皮肤下蔓延的金色纹路,林夕手札上那些如诅咒般的字句。

    他需要思考。但思考需要的材料太破碎,拼图缺失了最关键的部分。秦守正与“神”的关系,苏未央的真实身份,林夕以命相搏留下的警告,还有那句在画廊穹顶下回荡的“时间到了”——所有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旋转、碰撞,却始终无法形成一个能让逻辑栖身的形状。唯一清晰的线索是:他必须找到黑衣人。那个风衣内衬绣着净化局徽记、带走小川、可能握有钥匙或本身就是钥匙的人。

    陆见野从背包里取出《悲鸣》残骸。在绝对的黑暗中,这巴掌大的画布碎片是唯一的光源。不是稳定的光,是脉动的、温吞的、像深海某种发光生物心脏搏动时的微光。光晕是淡金色的,边缘却渗着一圈病态的靛蓝,仿佛喜悦与恐惧在这方寸之间达成了某种邪恶的共生。他将残骸贴近耳廓。

    没有声音。

    但有震颤。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波,是更直接的、通过骨骼传导的共鸣。十二个——或许更少——被囚禁的灵魂,它们的悲鸣被压缩成一种持续的、低频的嗡鸣。那嗡鸣顺着他颧骨,钻入内耳,在颅腔的穹顶下形成模糊的、如梦境呓语般的词语:

    “……市场……在深处……买卖……在呼吸……”

    “……痛苦……标价……记忆……称重……”

    “……去找……去找线索……真相在贸易中腐烂……”

    陆见野移开残骸,嗡鸣减弱。再贴近,词语又聚拢成形。它在指引,或者说,在呼唤。呼唤他前往那个情绪交易的黑市,那个在琉璃塔档案里被隐晦提及、被称为“忘忧墟”的深渊。

    忘忧墟。据说入口藏在旧城区某个被遗忘地铁站的肠子里,需要暗语或“入场券”才能踏入。暗语他没有,入场券……他摸了摸怀中的《悲鸣》残骸。这东西,在那种地方,究竟是通行证,还是死刑判决书?

    他重新包扎了伤口,将残骸贴身藏好,开始在下水道的迷宫中跋涉。肩膀的伤口随着每一步迈出而渗出新鲜的温热,血腥味像一条无形的尾巴拖在身后。他尽量放轻脚步,但靴子踩在积水里发出的粘稠声响,在隧道的拱顶下依然清晰得刺耳。走了不知多久——时间在地下失去刻度——前方出现了光。

    不是日光,不是情核清冷的光,是霓虹。

    残缺的、癫痫般频闪的霓虹灯光,从一扇半掩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后渗出。门上用某种荧光喷漆画着一个粗劣的箭头,箭头下方有一行几乎褪尽的字:

    “旧城区线·终点·勿入”

    箭头指向门内,带着一种挑衅的意味。

    陆见野靠近。门后的空气骤然升温,混杂着浓烈的气味:过热的电路板散发出的臭氧味,廉价香水与汗液发酵的甜腥,油炸食物的油腻,还有一种更底层的、甜腻到让人喉头发紧的化学香气——那是高纯度情绪溶剂挥发后的余味,像腐烂的花蜜。

    他推开铁门,走上向上的楼梯。金属踏板在脚下呻吟,锈蚀的粉末簌簌落下。霓虹灯光从顶端倾泻下来,在台阶上投下不断变幻的、红蓝交替的光斑,像某种怪诞的欢迎仪式。

    楼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防火门,门虚掩着,门缝里涌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声音,而是一种实质性的、几乎有重量的声浪。那不是市集的嘈杂,是被扭曲、调制、放大后形成的合成音景。重低音的鼓点像巨兽的心跳,震得门板嗡嗡颤抖;尖锐的电子音效像玻璃碎裂;而在这之上,漂浮着一种诡异的、如唱诗班般的叫卖和声。

    陆见野推开门。

    光、声、气味的洪流瞬间将他吞没。

    他站在一条“街道”上,如果这能被称为街道的话。这是一条利用废弃地铁隧道改造而成的、狭长而扭曲的空间。隧道原有的拱顶被涂满了荧光涂鸦,那些涂鸦在头顶紫外灯的照射下,如同活物般蠕动、变幻:扭曲的人脸张开无牙的嘴,抽象的器官脉动着不合常理的色彩,无法解读的符文如蛇般蜿蜒,还有不断闪烁的、各种语言的、被赋予立体光影效果的脏话。

    街道两侧挤满了“店铺”。它们由废弃的集装箱、被剖开的地铁车厢、甚至巨大如房屋的情绪储存罐粗暴改造而成。集装箱被切割出门窗,窗口悬挂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布帘,帘后透出摇曳的、不同颜色的灯光——猩红、幽蓝、病绿、死黄。地铁车厢被纵向剖开,内脏掏空,改装成玻璃展示柜,柜内陈列着发光的瓶瓶罐罐。每个容器都在呼吸,内部盛装的液体——或粘稠如胶,或稀薄如水——缓慢地旋转、脉动,散发出对应情绪的气味。

    而气味本身,已不再是单纯的嗅觉体验,而成了一种暴力的侵犯。化学香精像劣质油漆般试图覆盖一切,却只让底层真实的气味更加刺鼻:腐烂食物的酸馊,陈年汗液的膻腥,排泄物的恶臭,消毒水刺鼻的凛冽,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情绪提取后残留的“废料味”——甜腻中带着腥臊,像过量糖精混合着变质血液。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声音。

    每一个摊位前都悬挂着劣质的扬声器,扬声器里播放着经过机械调制的叫卖声。这些声音不是同时响起,而是以精确到毫秒的时间差交替发声,形成一首多层次、立体环绕的“黑市交响曲”:

    “卖——恐——惧——咯——”

    一个尖细的、仿佛声带被钢丝勒紧的女声,从左侧某个摊位拉长尾音响起,颤音在隧道中久久回荡。

    “新鲜的——刚摘的——保证原汁原味——”

    右侧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无缝衔接,语气如同推销刚宰杀的牲畜。

    “三分钟极乐——包您上天堂——天堂就在针尖——”

    “长期供应悲伤——批发价——泪腺特供——保质期长——”

    “愤怒!纯粹的愤怒!来自街头斗殴现场——附带暴力记忆碎片——”

    “孤独感零售——买二送一——体验被世界遗弃的温暖——”

    声音层层叠叠,从隧道深处如潮水般涌来,撞击在拱壁上,反弹,交织,形成令人心智错乱的立体声场。陆见野站在原地,感觉这些声音不再是听觉接收的信号,而是变成了有形之物,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伸进他的耳道,搔刮着他的鼓膜,试图钻进更深的地方。

    他强迫自己迈步,挤入人群。

    街道上蠕动着“人”。

    有些衣着光鲜,面料昂贵,剪裁得体,但他们的眼神空洞得像被挖去内容的贝壳。脸上挂着僵硬、标准化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精确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他们是情绪成瘾者,依靠吸食他人的情感体验来填补自身日益扩大的虚无。他们从一个摊位逛到另一个摊位,动作迟缓而精确,拿起发光的瓶子,凑到鼻尖深深吸气,脸上随即浮现出短暂的、痉挛般的愉悦或痛苦表情,仿佛那瓶子里的东西是强效的毒品。注射器般的装置抵住太阳穴时,他们的身体会剧烈地颤抖,眼球上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几秒后又恢复那副完美的、空洞的优雅。

    更多的人则蜷缩在墙角,衣衫褴褛,布料与污垢板结在一起,难以分辨原本的颜色。他们眼神呆滞,没有焦点,嘴角挂着亮晶晶的涎水,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他们是“空心人”,情绪被过度抽取后留下的残渣,失去了感受的能力,只剩下最基本的生理驱动。一些人面前摆着破碗,碗里放着几颗黯淡的、几乎不发光的情核碎片——那是他们最后一点可以出售的东西,或许是某段模糊的童年记忆,或许是某种残存的、对温暖的生理性渴望。

    穿行在人群中的“商贩”则大多戴着面具。廉价的塑料哭脸或笑脸面具,表情夸张到诡异;或是更精致的、类似防毒面具的呼吸器,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评估与算计的光。他们沉默,交易在寂静的手势和眼神中进行。手指指向商品,掌心向上摊开,对方递上发光的情绪信用芯片,或是直接允许抽取装置刺入自己的皮肤。没有言语,只有价值的无声交换,以及生命能量被量化转移时那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嘶声。

    陆见野逆着人流前行。伤口的血腥味引来了侧目——不是关切,是评估的、如同打量待售肉块般的目光。他压低帽檐,将沾染血污的肩膀侧向墙壁,目光扫过两侧摊位。

    大多数摊位交易的是“成品”——封装好的情绪罐头。但他需要的是线索,是痕迹,是那个代号“夜鸦”的黑衣人可能留下的交易记录。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直白的招牌,最终落在隧道一处向内凹陷的岔道口。

    那里,一个摊位被厚重的黑色帆布完全围住,入口处悬着一盏孤零零的暗红色灯。灯光如凝固的血,在帆布上投下粘稠的光晕。灯下倚着一个身影,穿着黑色皮衣,脸上覆盖着全覆式的金属面具。面具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眼部是两块暗红色的单向镜片,镜片后似乎有微小的光点在缓慢移动,像昆虫的复眼。

    摊位没有扬声器,帆布上用白色喷漆喷着一行简洁而冰冷的字:

    “原料供应·批发·特殊订单受理”

    原料。

    指的是活体的、未经提取的情绪源。

    是黑衣人可能采购的东西。

    陆见野在摊位前驻足片刻,调整呼吸,让疼痛带来的颤抖平复。他走向入口,金属面具守卫没有阻拦,只是微微侧身,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掀开了帆布帘子的一角。

    更浓烈的气味涌出。

    依旧是甜腻的化学品味,但底下翻涌着更真实的东西:新鲜血液的铁锈腥气,消毒水刺鼻的凛冽,还有一种……肌肉与组织暴露在空气中的、湿冷的、微微腐败的生理气息。

    陆见野弯腰钻入。

    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深邃得多。是三节废弃地铁车厢首尾相连拼接而成的长条形空间。车厢原有的座位、扶手、广告牌全部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冰冷的金属架子。

    架子上摆放的不是瓶罐。

    是一个个“培养舱”。

    透明的圆柱形容器,约一人高,直径半米,壁厚惊人,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容器内注满了淡蓝色的、粘稠的营养液,液体中悬浮着无数细密的、珍珠般的气泡。每个容器里都浸泡着一个人。

    他们赤裸,蜷缩如子宫中的胎儿,皮肤因长期浸泡而呈现一种不健康的、半透明的苍白,皮下的青色静脉网络清晰可见,像地图上错综复杂的河流。他们的眼睛闭合,表情是一种药物维持下的、诡异的平静。呼吸器含在口中,电极片贴在太阳穴、胸口、手腕内侧。从电极片延伸出的细线汇入容器顶部的接口。

    营养液并非静止。底部不断有细小的气泡生成、上升,像沸腾般缓慢。当气泡接触到人体皮肤时,会微微改变颜色——触碰到某些区域变成淡金色(微弱的愉悦),另一些区域变成淡蓝色(潜伏的悲伤),还有一些变成淡红色(被压抑的愤怒)。变色后的气泡继续上升,被容器顶部精密的网状吸管捕捉、抽走,汇入天花板上一排更大的主管道。

    情绪采摘。

    实时进行。

    容器外壁贴着标签,手写字体工整而冷漠:

    “编号047·稳定供应·基础喜悦/纯度72%·日产量15单位”

    “编号012·高纯度特供·深度悲伤/纯度89%·日产量8单位·需情绪刺激”

    “编号089·实验体·混合焦虑/变异中·日产量不稳定·观察期”

    陆见野的胃部猛地抽搐。他见过实验室动物,见过培养皿中的组织,但这是第一次目睹活人被如此系统化地“种植”、被如此精细地“收割”。这些人的意识在哪里?是自愿沉入这蓝色的梦魇,还是被暴力囚禁于此?他们知道自己正被一点一滴地抽干情感,最终将变成外面那些行尸走肉吗?

    “第一次来?”

    声音自身后传来,干涩平滑,像砂纸打磨金属。

    陆见野转身。一个穿着污渍斑驳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台厚重的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削瘦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窝。他的目光像手术刀,在陆见野身上刮过,尤其在血迹斑驳的左肩停留了片刻。

    “看看可以,别碰。”男人说,声音里没有情绪,只有职业性的陈述,“买家还是卖家?”

    “买家。”陆见野压低嗓音,让声音显得粗粝,“特殊订单。”

    男人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抬。“特殊订单去里间谈。不过……”他向前半步,陆见野闻到他呼吸里那股甜腻溶剂与陈年咖啡混合的古怪气味,“你用信用点,还是实物?”

    陆见野拍了拍背包。“有硬货。但我要先看近期的交易流水。”

    “流水?”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气管漏气,“这里不讲账本,只讲记忆。而且……”他的眼神锐利起来,“你身上的血味很新,还有股……别的地方的味道。麻烦?”

    “个人问题,不碍交易。”陆见野从背包内侧袋里掏出一件东西——不是《悲鸣》残骸,是在骨骼画廊地上拾起的、苏未央泪水凝结而成的一小块记忆水晶。水晶已经失去光芒,变得浑浊,但内部仍封存着细微的、雪花般的情感结构。他托在掌心,“这个,够看记录吗?”

    男人的视线黏在水晶上,瞳孔微微放大。他伸出手,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垢。“先验货。”

    陆见野缩回手。“先看记录。”

    两人对视片刻。隧道外隐约传来的叫卖和声,与车厢内营养液气泡上升的细微咕嘟声,构成了诡异的背景音。最终,男人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车厢尽头一块厚重的黑色帆布帘。

    帘后是一个更狭小的隔间。仅容一张金属桌和两把折叠椅。桌上摆着一台老旧的终端机,屏幕布满蛛网状裂痕,但幽幽地亮着。男人在油腻的键盘上敲击几下,屏幕闪烁,跳出一个极其简陋的数据库界面,字体模糊。

    “最近三个月。只能看,不下载。看完,水晶归我。”男人让开位置。

    陆见野坐下,冰凉的金属椅面透过薄裤传来寒意。他开始滚动页面。

    记录杂乱无章,格式不一。有些是潦草的手写体扫描,有些是语音转文字的碎片,更多的是成串的、难以理解的代码。他快速浏览,眼球因专注而干涩。关键词在脑海中排列:黑衣人,夜鸦,净化局,秦守正,林夕,零号……

    大部分是常规交易记录。但在七月中旬,一个代号开始频繁出现:

    “7月14日·客户代号‘夜鸦’·采购‘临终恐惧’×200单位·纯度要求≥95%·备注:需附带完整濒死体验记忆(视觉、听觉、痛觉)”

    “7月22日·同一客户·采购‘重度创伤记忆’×150单位·要求:童年期创伤优先·备注:需视觉记忆完整,情感烙印深刻”

    “8月3日·同一客户·采购‘长期隔离孤独感’×80单位·要求:连续三年以上绝对隔离环境产生·备注:需时间连续,无中断”

    夜鸦。

    黑衣人的代号。

    陆见野继续翻阅,心跳逐渐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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