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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策论

    龙门策论 (第3/3页)

可徐徐图之,先言“为均平赋役”,要求所有田亩,无论官绅民户,皆需重新登记造册,明晰折银基数。此时阻力最小。待册成之后,再议“绅衿优免”之额,或减或免,主动权尽在朝廷。此乃温水烹蛙,步步为营之策。

    此三环相扣,看似广布恩德、体恤下情,实则每一环皆暗含机括,将官吏、豪绅、钱粮尽数纳入无形牢笼。行之五年,则朝廷不怒而威,府库不苛而盈,吏治不查而清。此非阴谋,乃堂堂正正之阳谋,顺之者昌,逆之者……自有后来者顶替其位。

    【白话解释】

    我听说法律不能单独推行,形势不能逆向获取。漕银折色,是一把利刃,用得好就能割除腐败生出新肉,用得不好就会伤害国家根本。现在朝廷想要推行这个法令,应当思考公开的谋略形成锁链,环环相扣的方法,使利益的权柄掌握在我们手中,而弊端漏洞自然堵塞。

    一是“定价的阳谋”。不一定固定死折合银两的数目,而是颁布“浮动价格条例”:以最近十年粮食价格的中间数为基准,允许州县根据当年丰收歉收情况,在基准上下浮动百分之五上报户部核定。这个举措好像给了地方权力,实际上隐藏着中央的控制。户部可以借着核定的机会,考察州县官员的名声和百姓情况——上报价格过高的,不是平庸就是贪婪;上报价格过低的,不是严酷就是愚蠢。贪婪愚蠢的官吏,都可以依次淘汰更换,而任用的人,必须是能体会朝廷意图、善于周旋的能干官员。所以,定价不仅仅是为了征收银两,实际上是甄别天下官吏的无声考核。

    二是“火耗归公的谋略”。明确下诏火耗不能超过百分之十,而且所有损耗的银两,全部运送到京城,充当“平准基金”,专门用于丰年买米储存进仓库。这样一来,火耗从私人搜刮变成了公共税收,从污名变成了善政。地方如果多征收,那么京城仓库就多得,可以增加购买储存;如果少征收或者不征收,那么就显示其吏治清廉,可以作为榜样。朝廷坐收利益,而清廉和浑浊的官吏,自然显现在基金的账簿之间。

    三是“官绅一体纳粮的伏笔”。折色之后,田赋都以银子计算。可以慢慢谋划,先说是“为了均衡赋税劳役”,要求所有田地,无论官绅还是民户,都需要重新登记造册,明确折合银两的基数。这时候阻力最小。等到册子完成之后,再商议“官绅优待减免”的额度,是减少还是免除,主动权完全在朝廷。这是温水煮青蛙,步步为营的策略。

    这三环互相扣连,看起来是广布恩德、体恤下情,实际上每一环都暗含机关,将官吏、豪绅、钱粮全部纳入无形的牢笼。实行五年,那么朝廷不发怒也有威严,国库不苛刻也能充盈,吏治不审查也能清明。这不是阴谋,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顺从的人昌盛,违逆的人……自然有后来者顶替他的位置。

    《靖海扬波论》(贾廷和版)

    臣闻: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谋者无昭昭之名。靖海之役,若只图犁庭扫穴,不过得一夕之安。当借此雷霆之势,布连环无解之局,使海疆永为我朝财富之泉,而非疥癣之疾。

    首局:“以盗制盗,以商养兵”。明面上,大军压境,清剿巨寇。暗地里,可密遣干员,接触那些“豪强私舶”,许以重利:凡能献巨寇首级、或引导官军破巢者,不仅前罪尽赦,更可获特许贸易牌照,其船队受水师庇护,抽分减半。此牌照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如此,则海寇内部必生猜忌火并,官军坐收渔利。而得牌照者,为保其特权,必竭力维护航线安全,举报新寇,无形中成为朝廷编外水师。养兵之费,转嫁于商;靖海之责,分摊于“盗”。

    次局:“移祸东引,开辟财源”。待海疆初定,可宣扬“红毛夷”、“佛朗机”等远洋夷人船坚炮利,窥伺中华富庶。倡议组建“皇家远洋护航舰队”,宣称保护商路,探索新域。舰队所需巨资,可向那些获得特许牌照的巨商“募捐”,并许以未来新发现航线之优先贸易权。甚至可发行“海防债券”,利诱民间资本。此举一箭三雕:聚敛军资于无形,转移国内矛盾于外洋,更为将来开拓海外殖产、掠夺资源埋下堂堂正正之借口。

    终局:“盐铁专营,变本加厉于海”。借鉴统购统销之策,于关键海港设“市舶总督衙门”,不仅抽分,更对丝绸、瓷器、茶叶等出海大利之物,实行“出口配额许可制”。配额之分配,半由官定,半由“竞拍”。官定部分,用以安抚皇亲勋贵、有功将士;竞拍部分,价高者得,充实内帑。同时,对南洋特产如香料、苏木、珠宝等入口货物,实行“进口专营”,由官设“皇店”垄断发卖。如此,则海利之重,尽归朝廷与皇家,豪商虽富,不过为皇家掌柜;舶来珍奇,皆为内库禁脔。

    此三局层层递进,阳谋包裹阴谋,恩威并施,利权尽揽。表面上海晏河清,商旅称颂;实则每一缕海风,每一滴咸水,皆已标定价格,纳入皇家算盘。如此靖海,非为平波,实为将万里海疆,变为我朝取之不竭之金银池、用之不尽之兵源地也。后世史笔,当赞陛下“戡乱拓海,富国強兵”之圣德,至于其中机杼,又何须尽为外人道哉?

    【白话解释】

    我听说善于作战的人没有显赫的功绩,善于谋略的人没有明显的名声。平定海疆的战役,如果只追求彻底扫荡,不过得到一夜的安宁。应当借着这个雷霆万钧的形势,布置连环无解的局,使海疆永远成为我们朝廷的财富源泉,而不是疥癣一样的小毛病。

    第一局:“用海盗制服海盗,用商人供养军队”。明面上,大军压境,清剿大海盗。暗地里,可以秘密派遣能干官员,接触那些“豪强私人海船”,许给巨大利益:凡是能献上大海盗头领首级、或者引导官军攻破海盗巢穴的,不仅以前的罪行全部赦免,更可以获得特许贸易牌照,他的船队受水军保护,抽税减半。这种牌照数量有限,先到先得。这样,海盗内部必然产生猜忌和内斗,官军坐收渔翁之利。而获得牌照的人,为了保护他的特权,必定竭力维护航线安全,举报新的海盗,无形中成为朝廷的编外水军。供养军队的费用,转嫁给商人;平定海疆的责任,分摊给“海盗”。

    第二局:“转移祸患指向东方,开辟财富来源”。等到海疆初步安定,可以宣扬“红毛夷”、“佛朗机”等远洋外国人船只坚固炮火厉害,窥伺中华的富庶。倡议组建“皇家远洋护航舰队”,宣称保护商路,探索新地域。舰队所需的巨额资金,可以向那些获得特许牌照的大商人“募捐”,并许给他们未来新发现航线的优先贸易权。甚至可以发行“海防债券”,用利益诱惑民间资本。这个举措一箭三雕:聚集军费于无形之中,转移国内矛盾到外国海洋,更为将来开拓海外殖民生产、掠夺资源埋下堂堂正正的借口。

    第三局:“盐铁专营,在海上变本加厉”。借鉴统购统销的策略,在关键海港设立“市舶总督衙门”,不仅抽税,更对丝绸、瓷器、茶叶等出口利润巨大的货物,实行“出口配额许可制度”。配额的分配,一半由官府决定,一半用来“竞价拍卖”。官府决定的部分,用来安抚皇亲国戚有功将士;竞价拍卖的部分,价格高的人得到,充实皇帝私人库房。同时,对南洋特产比如香料、苏木、珠宝等进口货物,实行“进口专营”,由官方设立的“皇家店铺”垄断销售。这样,海洋利润的重头,全部归于朝廷和皇家,豪商虽然富有,不过是皇家的掌柜;外国来的珍奇物品,都是皇帝私人库房的独占品。

    这三局层层推进,公开谋略包裹着秘密计谋,恩惠和威严一起施行,利益和权力全部收揽。表面上海洋平静商旅称赞;实际上每一缕海风,每一滴咸水,都已经标好了价格,纳入皇家的算盘。这样平定海疆,不是为了平息波涛,实际上是为了将万里海疆,变成我们朝廷取之不竭的金银池塘、用之不尽的兵源地方。后世的史笔,应当赞美陛下“平定叛乱开拓海洋,使国家富强军队强大”的神圣功德,至于其中的奥妙,又何必全部对外人说呢?

    贾廷和的策论,如同淬毒的匕首,美丽而危险,将权谋之术运用到了极致,充满了对人性弱点的利用和制度漏洞的精巧设计。

    日影西斜,净鞭再响。考试结束的钟声回荡在贡院上空。士子们或面色苍白、恍恍惚惚,或神情亢奋、志得意满,或摇头叹息、如丧考妣,陆续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号舍,汇入散去的人流。

    陈文若交了卷,慢慢走出贡院龙门。夕阳余晖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他眯起眼,看着外面依旧喧嚣的世界,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贾廷和跟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那一丝未尽之意,但谁也没说什么。

    贡院之内,试卷被迅速收拢。在都察院御史、锦衣卫、北缉事司太监三方共同监督下,开始了严格的糊名、誊录、编号程序。一本本承载着无数人命运与秘密的卷子,被送入深锁的库房,等待决定它们价值的那把尺子——或许不止一把。

    当晚,华灯初上。平康馆,流云轩。

    勋贵三废再次齐聚,这次还多了陈文君。桌上菜肴丰盛,美酒醇香,但气氛却与往日纯粹的纨绔宴饮不同,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贾廷和连灌了三杯酒,才长长出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文若:“文若兄,今日之事……你怎么看?”他指的是考题。

    陈文若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什么怎么看?考题不是明明白白写在纸上么?做就是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贾廷和压低声音,“那道士……那风声……还有考场里那些锦衣卫和太监!这分明是……”

    “分明是有人想让咱们看到这些。”陈文若接口,笑了笑,“看到了,然后呢?写也写了,考也考了。结果如何,等放榜便是。文君,武举准备得如何?”他转向安静坐在一旁的庶弟。

    陈文君正色道:“二哥放心,弓马骑射不敢说绝顶,但绝不会丢陈家的脸。策论……也按二哥那日提点的方向,结合北疆与国策,做了准备。”

    “好。”陈文若点点头,给他夹了块肉,“多吃点,接下来还有武场,更耗体力。”

    贾廷和见陈文若避而不谈,心中虽有万千疑惑,也只好暂且按下,转而说起考场见闻和各色士子的反应,气氛才渐渐活跃起来。

    酒过三巡,陈文若似有醉意,倚着栏杆,望着楼下秦淮河,忽然轻声道:“你们说,这阅卷的帘子后面,现在是不是也热闹得很?那些糊了名的卷子,在有些人眼里,恐怕名字早就‘显形’了吧?”

    贾廷和心中一凛。姜忠焕也放下酒杯。

    陈文君若有所思:“二哥是说……”

    陈文若回过头,脸上醉意朦胧,眼神却清亮如星:“没什么。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放榜?还早着呢!说不定,到时候,有好大一场热闹可看。”

    他举起杯,一饮而尽。窗外,秦淮河无声流淌,映着满城灯火,也映着贡院那森严紧闭的大门。门后的卷山牍海里,两篇风格迥异却同样惊人的《漕银折色论》与《靖海扬波论》,正静静躺着,如同深水中的巨石,等待着被捞起的那一刻,必将激起千层巨浪。

    而那位深居宫中的年轻皇帝,此刻是否也正等待着,这些由他亲手投下的石子,最终会激起怎样的回响?无人知晓。只有平康馆的丝竹声,混合着秦淮河的流淌,在这承平元年的春夜里,悠悠荡荡,传得很远,又似乎,什么也传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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