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匣中秘影 (第3/3页)
“忘记。怎么才能忘记?”
“奶奶,对不起……”
“北京……好冷。地铁口的风……像刀子。”
中间还有大片的、无意义的线条涂抹,和几个被重重划掉、几乎无法辨认的字,隐约像是“慧”和“死”。
陈瑶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这些字迹,比任何哭诉都更直观地让她感受到他当时所处的黑暗深渊。那种被绝望吞噬、连疼痛都变得麻木的状态,透过纸张,冰冷地传递过来。
再下面,是几张银行卡的注销单据,和一份简短的法律文件复印件——是关于他奶奶去世后,一些微薄遗产的处理公证。文件旁边,还有一枚款式简单、甚至有些老气的银戒指,用一小块软布包着。陈瑶认得,那是展旭奶奶常年戴在手上的。他连这个都仔细收着。
盒子的最底层,放着一块用绒布包裹着的东西。她拿出来,揭开绒布。
不是她预想中的、与小慧有关的信物。而是一块巴掌大小、已经停摆的旧怀表。表壳是黄铜的,氧化得厉害,布满划痕。表盖内侧,刻着一行极其细小、几乎难以辨认的英文花体字:“To my son, with pride.”(给我的儿子,以你为荣。)表盘上的指针永远停在了某个时刻,玻璃表面有一道细细的裂痕。
陈瑶愣住了。这不是小慧父亲的那块表。样式、大小、刻字都不同。这是谁的?展旭父亲的?还是……其他什么重要的人的?
她忽然想起,展旭很少提及他的父亲。只知道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父亲似乎很早就离开了抚顺,再无音讯。难道……
她拿着那块冰冷的旧怀表,目光再次扫过盒子里那些单据、车票、涂鸦和戒指。这些东西,共同拼凑出的,不仅仅是那段与小慧有关的、惨烈的青春恋曲。它们更指向展旭生命中更深层、更早年的创伤:亲情的缺失(父亲),与至亲的生死离别(奶奶),独自面对身心崩溃的至暗时刻,以及在异乡挣扎求存的孤绝与无助。
他的心里,锁着的不仅仅是一段失败的爱情。更是一个少年到青年时期,在家庭、情感、自我价值上接连遭受重击,最终在爱情上遭遇致命一击后,彻底崩塌的整个内心世界。那些“复杂”的情绪,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那些让她感到不安的深沉,或许根源远比她想象的更为盘根错节。
他背上那片彼岸花,或许不仅仅是为小慧而纹,更是为他所有逝去的、无法挽回的、带给他巨大痛苦的人与事而纹——是他为自己整个崩塌的青春和信仰,举行的一场沉默而惨烈的葬礼。
陈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难以言喻的心痛。她原本以为自己在探究一个关于“前任”的秘密,却无意中闯入了一个更广阔、也更荒芜的伤痛博物馆。这里陈列的,是一个男人在遇见她之前,几乎被生活彻底击碎的全部证据。
她的窥探,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背叛”或“余情未了”的直接证据(至少在这个盒子里没有),却让她看到了一个远比她想象中更伤痕累累、更孤独无助的展旭。那些他从未对她提起的、独自吞咽的苦楚,此刻如此具象地摊开在她面前,让她感到窒息般的心疼,也让她对自己之前的猜疑和此刻的窥探行为,感到加倍的羞愧和难堪。
她算什么?在他承受了那么多之后,她不仅没能成为他的救赎和港湾,反而因为自己的不安和猜忌,将他再次推向痛苦的边缘,甚至此刻,还在用这种卑劣的方式,侵犯他最后一点私密的、存放伤痛的角落。
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那些旧纸张上,晕开了墨迹。她手忙脚乱地想擦,却弄得更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展旭和夏末回来了。
陈瑶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冰凉。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卧室门口,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无地自容的慌乱。
(第二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