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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清明上河图

    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清明上河图 (第2/3页)

夫妻二人皆是难过。

    次日晕过天晴,一名道童来禀告道:“太守陈瓘求见。”

    章惇一愣,陈瓘是章越的心腹。

    当初章越借王安石之信训斥章惇,陈瓘作为章越打手出场。

    此人今日到此莫非是羞辱章惇。

    章惇怫然道:“不见!”

    正言语之间,忽听院外大笑声传来道:“章公这么多年了气性还这么大。”

    章惇一听便是陈瓘直道:“正恨髀肉复生,如何不大。”

    道童闻言惶然退下,但见一名紫袍官员已踏过石阶。

    陈瓘手持漆盒立于院中,一如当年在庙堂上质问章惇。

    今日他笑意不减道:“章公,许久不见了。”

    章惇起身一礼。

    陈瓘将漆盒奉上。

    章惇打开漆盒,里面正是章惇月前所上奏疏原件,但见御批“洞达时务“四字赫然醒目。

    章惇闻言仰天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又看向陈瓘道:“是司空的意思?”

    陈瓘道:“章公,这是御批,是陛下的意思。”

    “不过朝廷择人坐镇湖广时!”

    “司空有言,湖广蛮瘴未开,非刚毅能臣不可镇抚。章公昔在荆南有治绩,若遣其经略,可效赵充国屯田之策。”

    章惇道:“司空也会为我说话?”

    陈瓘道:“司空不仅为章公说话,吕吉甫如今也坐镇河东七八年了。”

    章惇话锋一转道:“司空用我,倒有良言一句劝司空。司空不敢尽用新党,亦不敢尽逐之旧党,此乃蛇鼠两端的取祸之道。”

    陈瓘道:“章公。”

    “温公病逝后,不过数月荆公亦是病逝。朝廷一年之内,连失两位柱国重臣。”

    “事到如今,还在争论到底是荆公是对的,还是温公是对的?此非二公原意了,当告慰于九泉之下。”

    司马光死后,朝廷追赠温国公。

    当时对王安石,司马光的谥号,以及身后待遇,朝中再度分作两派,彼此骂个不停,对二人极尽诋毁之事。

    最后章越力排众议,都给二人最高规格的身后待遇。

    章惇道:“如何主张?司空给温公,荆公都给予厚谥,追封,将二人摆作一样高,但在我看来,这恰恰贬低了荆公!”

    “温公毁弃新法,害了先帝和荆公,另搞一套,实乱政误国!”

    “此人当开棺戮尸,不足泄我胸中之愤!”

    陈瓘道:“事至今日,我也不愿再与章公争论此事。”

    “好比有一张椅子,一位是老妪,一位是孕妇,二人谁也不敢相让。你如何评理,这椅子让谁坐下?”

    “司空说不该评理,而是再搬一张椅子来。”

    “事功就是惟精,就是去搬椅子,这才是我儒者的本分,但纵观古今,我对谁来坐这张椅子争论了几千年,这样的话从三皇五帝就有了。”

    “所以尧舜方道惟精惟一,只有先惟精后才惟一。”

    见章惇不语。

    陈瓘继续道:“再乘舟之道为喻,左右偏重,其可行乎?一艘船,岂有人都坐于左或坐于的右的。”

    “若尽废新法或者进行新法,二者都犹欲平舟势,将左边的人全都移至右,或者将右边的人全都移至左,这都是行不通的。”

    “以熙丰、元丰之事论之,温公不明先帝之志,而用母改子之说,行之太急,所以纷纷至于有了兵谏太皇太后之事。为今之计,惟有当绝臣下之私情,融祖宗之善意,消朋党,持中道,这才是章公及有识之士所为。”

    说到这里陈瓘对章惇长长作礼道:“章公,熙宁元丰是是非非,或左或右就罢了。”

    “大家一起抬头向前看!这才消除朋党,杜绝私情的办法。”

    章惇听到这里,神色大霁,握住陈瓘的手道:“什么是允执厥中?惟精就是中。”

    一旁张氏见章惇答允不由喜极而泣道:“太守留此用饭吧!”

    陈瓘一愣旋即笑道:“也好,正欲与章公长谈了。”

    “叨唠了。”

    二人携手共饭。

    次日章惇受命赴任而去。

    湖广之地群山瘴锁,汉蛮杂处。

    传说章惇开拓湖广时,路遇峭壁阻道。

    工匠畏毒虫不敢凿山,章惇亲执铁锤击岩,挽袖大呼:“天欲阻王化乎?”

    忽然霹雳裂空,山石自动崩落,现出坦途。

    土人尽皆骇拜,呼为“章公峡”。

    章惇又引闽越农师教种水稻,一年内筑陂塘三十六所,至元祐五年秋,荆湖岁贡米骤增二十万斛。

    当地官员常言:“蛮酋桀骜难服。”

    章惇斥言:“非蛮难服,乃官畏难耳!”

    于是章惇身体力行走遍整个湖广,因常披一顶斗笠沐风栉雨而行,了解民情。

    蛮汉童谣遍传‘章公笠,遮风雨;章公渠,流白米’。

    史书载,章惇治湖广十年,湖广大治。

    ……

    “章子厚言,若使湖广成乐土,两府又何足道哉!”

    章越接陈瓘来信,由衷欣然。

    自己果真没看错陈瓘,托付得人,竟劝动了章惇接受了这差事。

    章越记得,陈瓘这段‘舟论’,另一个时空历史上在元祐末年,高太后死后,章惇被天子相召乘舟入京。

    当时还是小官陈瓘登舟拜会章惇,以舟为喻作了这一段长篇大论。

    章惇被陈瓘说得无言以对。

    章惇虽觉得陈瓘说话不入耳(迕意,亦颇惊异),但思量再三还是被陈瓘说服,在舟上答允有‘兼取元祐’之语。

    只是入京后,他又将元祐诸党全部放逐。

    徽宗登基时,陈瓘上书‘无过不及之谓中,不高不下之谓中,不左不右之谓中’。

    宰相曾布意见也差不多言‘元祐、绍圣两党皆不可偏用’。

    ‘今日之事,左不可用轼、辙,右不用京、卞’。

    邓洵武当时给宋徽宗上了一个《爱莫能助图》,图中将元丰党人都列于左,元祐旧臣都列于右。

    宋徽宗初意也是‘建中靖国’。

    但中道而行最难,政局好似跷跷板,这边起了那边就落了,更没有坐在跷跷板中间的道理。但曾布和陈瓘都是持此论者。可惜二人与苏轼,苏辙都犯了‘用力即差’的错误。

    宋徽宗一开始物色的宰相人物有二人,一个是蔡京,另一个正是……陈瓘。

    但陈瓘直言进谏太多,加上宋徽宗觉得要绍述父兄之志,唯有蔡京可以帮得上他忙,所以他最后没有选择陈瓘,而是选了蔡京为宰相。

    若是历史上宋徽宗选了陈瓘为相?

    历史上没有如果。

    至于章惇也算有了个好安排,二人的恩恩怨怨,与此间过节,三十多年过去,自己已看得很淡了。

    章越将陈瓘将信件放下,对章亘道:“召莹中进京!授……户部尚书。”

    章亘问道:“爹爹……”

    章越道:“元度是我的替手,他有师仆和皇太后的支持,也是荆公的女婿,我退了后朝堂还是往变法这条路走下去!”

    章亘惊道:“爹爹……何曾有此念头!”

    “大哥刚在交趾大捷,王厚也在西北用兵得力……爹爹!”

    章越起身望着窗外,此刻尚书都堂之上三千官吏出入其间。

    都堂数人合抱的梁柱下,庭中官吏如织,绯衣绿袍汇作川流,深宫高墙的阴影之下奔涌不息。

    暮光染透梁尘,漫漫悠长的时光此刻在他面前江河般奔腾,从未如此磅礴,又从未如此吝啬。

    章越忽道:“亘哥儿,我突然想到一首诗。”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章亘道:“此诗可歌可泣,能动鬼神。不知是东晋时哪位诗人的绝笔诗。”

    “孩儿必定师之!”

    章越道:“我也忘了何人所书,但你说作这首诗之人当怀如何悲愤之心情,此生壮志未酬,却只能留待子孙。”

    章越读宋史时最意不能平的,一个是陆游这首诗,还有一个则是‘渡河渡河渡河’。

    章亘接道:“爹爹,而今当取则取,莫让留下千古遗憾,留待后人。”

    章亘明白了章越忽提起这首诗的用意。

    “爹爹,难道你不打算灭党项了吗?”

    ……

    元祐二年六月。

    汴梁城沉入一片灰蒙蒙的白雾之中。

    五更鼓声沉闷地滚过皇城空旷的殿宇。

    章越的书房里,灯芯早已燃尽,唯余一缕残烟,最终消散无踪。

    他坐于案前闭目养神。

    他面前有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箭簇。

    箭簇粗粝、锈蚀深重,裹着血泥,那是八年前灵州城下,唐九身上拔出的遗物。

    章直这几日命人从广源州千里送入京师的,如今呈在自己的案头。

    “杀贼!”

    章越莫名想起唐九在乱军痛声疾呼,还有黄河七级堤掘开后淹死在灵州城下的将士,以及鸣沙城城破满城被屠戮的宋军。

    章越看了一眼窗外。

    “咚——咚——咚——!”

    钟声的巨响,声声撞碎了紫宸殿外凝滞的空气。

    五日一次大起居。

    巨大的殿门次第洞开,身着朱紫的百官鱼贯而入,在丹墀下依班肃立。

    端坐的少年天子赵煦眼神扫过阶下群臣,帘后则向太后依旧静静端坐。

    百官列班。

    “启奏陛下!”

    尚书左丞黄履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金石相击般清晰,压过了殿中窸窣声。

    他手捧象牙笏板,趋步出班。

    “契丹辽国凶悖无状!从我军攻取凉州以来,其兵马已数度寇河北,焚我村寨,掠我边民,屠戮我戍边将士!边报染血,字字锥心!此獠视我大宋如无物,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而此时此刻,却要恢复辽宋旧局,各自安好!”

    黄履猛地抬起头直射御座道:“臣黄履,泣血恳请陛下!决不可答允与辽条约!”

    “黄相此言差矣!”

    右仆射吕公著出班道:“国库空虚!去岁黄河决口,今夏东南又遭大旱,赈济灾民、宫里还要修隆佑宫和慈安宫!”

    “与辽国大战,兵马所耗几何?河北成一片白地,百姓流离失所,如何是好。”

    “吕相所言极是!”苏轼出班道:“黄相公!前车之鉴,血泪未干!”

    “石桥关八千将士的忠魂,还有被辽国侵攻后沦陷的国土,今日辽国欲和,正当时候。”

    不少朝臣纷纷出班反对。

    枢密使沈括道:“陛下容禀,此时绝不可与辽议和,当当机立断,举倾国之力,发雷霆之师,犁庭扫穴,荡平党项!一雪仁宗神宗当年之耻,永绝西北边患!”

    “切不可姑息养奸,养虎成患,终成心腹大溃痈之祸!””

    沈括此刻可谓图穷匕见。

    章越眉宇一动。

    中书侍郎李清臣道:“不说仁宗之时,且灵州城,永乐城之败,数十万忠魂埋骨黄沙,难道您都忘了吗?今日轻言开衅,岂不是要重蹈覆辙,将大宋江山社稷、万千黎民百姓,再次推入万劫不复的火坑?”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司空拜相一年半以来,朝廷今已连取广源州、灵州、顺州、肃州,甘州,定难军三州,四海已服于王化,本朝威名已播于天下。辽国已不敢正视我大宋,愿与平起平坐,故此次言和,提议辽国,党项,大宋三家永久安好,此乃千载太平之大计的。”

    “何自犹嫌不足,冒着与辽国开衅之风险,用兵于党项,何况灭国之战,如何支撑大军远征?更遑论饷银、军械、转运之费?此乃无米之炊。”

    吕公著回首道:“曾相公,汝曾任户部尚书,如何看得?”

    “吕相!”枢密副使曾布也站了出来,他声音沉稳,带着多年宦海沉浮磨砺出的圆滑,也想避免这左右为难的局面。

    “下官深知左丞,忧国之心,然辽国确实已立国百余年,党项骑兵亦剽悍难制。”

    “我军劳师远征,深入不毛,且不说胜算几何?一旦旷日持久,辽国趁虚而入,袭我河北,兵临黄河,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若增兵固守河北险要,答允辽国之论,重开岁币榷场,继续羁縻安抚党项,阿里骨为上。此乃老成谋国之道!”

    “羁縻?安抚?”黄履斜看曾布一眼,他身为章越提拔起来的户部尚书,因此入枢密院,居然反对对党项用兵。

    此人确实左右摇摆。

    章越默不作声,他看向朝堂上诸公那一张张激愤、或痛心、或算计、或冷漠的脸孔,心底琢磨着成算。

    各人的利益,默然盘桓于胸。

    曾布的反对,他不出意料。他这人一向比较‘中立’。事关国家兴亡,倾国之战,他也怕担上干系。

    黄履已是直斥曾布道:“好一个老成谋国!好一个羁縻安抚!公高居庙堂,锦衣玉食,终日谈论的无非是‘岁币’、‘榷场’!”

    “你们可曾亲眼看过陕西四路边民被焚的田庐?”

    “可曾看过死难于党项之死的汉民。”

    黄履震袖宽大的袍风道:“陛下,党项之无耻易叛,怎可就此轻信。”

    “辽国之贪婪,又岂是岁币能够填满?”

    “辽国一句三家永久安好,共享太平,便让我们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今日不趁此大好时机,坐而姑息养奸,将天下奉进也满不足辽国与党项的胃口。”

    “当年辽国迫我等的今日割一寨,明日失一城之事,难道诸公忘了。曾相公所谓的‘老成持重’,不过坐等利刃加颈罢了!汴梁城脂粉香风熏人欲醉,却忘了祖宗之仇,先帝遗命!”

    曾布脸色有些煞白。

    整个紫宸殿陷入沉寂,

    黄履双膝重重跪倒,额头深深触地道:“皇太后,陛下,臣黄履,泣血再拜!”

    “党项豺狼之性,畏威而不怀德!契丹凶锋已露,屠戮我民,践踏我土!此仇不共戴天!此恨倾尽江河亦难洗刷!”

    “臣请皇太后,陛下授一良臣亲提王师,直捣贺兰!不平党项,不诛李酋,绝不罢休!”

    一等金戈铁马的轰鸣,仿佛在大殿的穹顶之下轰然回荡。

    刚才还喧嚣鼎沸的反对声浪,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主和的大臣们已无言语。

    开封府知府蔡京观望着章越与黄履之间。

    御座之上,天子身体难以察觉地绷紧了,听着黄履的言语,他心底涌动起一种属于少年人,混合着惊怒、屈辱与决断的潮水。

    那双与年龄不甚相符的、过早染上深沉的眼眸深处,天子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冲撞。是安静苟合,还是那等破釜沉舟、以血还血的烈烈之气所点燃的、那份属于赵宋帝王血脉深处的血性?

    所有人目光聚焦在年轻的皇帝身上。

    垂帘后皇太后轻咳一声。

    明白了皇太后的意思,天子欲出口的话,终于吞回了肚子里。

    向太后道“老身近来也很少作决断,多凭着大臣们办。不过这件事关系国家,要问一问。”

    帘后皇太后问道:“太师有何高见?”

    文彦博出班道:“启禀皇太后,陛下,而今党项降伏已是足够,何必要灭其国呢?倘若灭之,西北又起一强藩如何。”

    “昔日盛唐在西域疆土远比今日广大,即便如此仍是嫌土地之不广,圣人威望不足,挥军西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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