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仇恨的极限(四) (第3/3页)
到,他只能继续说。
就这样,他们一直谈论到天亮,他将一些与男孩从科尔·法伦那里学到的东西截然不同的事情教给了男孩,然后溜走了。
洛珈站起身来。
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二十天,再过二十天,男孩就将成长为一个青年,一个健壮而聪慧的人。
但他的心灵仍然不成熟,科尔·法伦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将他的思想和他的权威深深地刻在了男孩的心智中,并以此谋利。
而他收获这份利益的时刻将很快到来,就在二十天后,男孩在外貌上成为青年的那一日,科尔·法伦将受到袭击。
一些厌恶他暴戾风格的人挟持了他,而男孩.把他们全都杀光了。
事情从这个时候开始正式变得不可挽回,无辜者的鲜血一旦染上就绝无可能消除。
男孩一路为科尔·法伦排除异己,自己也展现了种种常人眼中的神迹,成了誓约中的真言持有者.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他的知识逐渐充盈,姿态更是攀升至完美之境,任何看见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欢乐与幸福等情绪,皈依他的人一点点地遍布了整个科尔奇斯。
然后他杀了奈罗。
原因是什么呢?恐怕有很多种。科尔·法伦的暗中操控、推波助澜;科尔基斯所谓信仰的邪恶性与这里人们对于杀戮与鲜血天然的认同;男孩自身的放任自流,只想着尊崇他所谓养父的意志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一群不信者。或者说,最后的不信者。
不是所有人都一见到男孩就决定信仰他和他的誓约的,总有人觉得神祇不可信,总有人想依靠自己自力更生。他们活在山林或沙漠里,艰难但仍然能自给自足,甚至发展出了城市。
但对于科尔·法伦来说,这是无法容忍的,因此他开始给男孩灌输一些更为残暴的东西——出乎意料的是,男孩竟然接受了这些事。于是,在遍布整个世界的信仰转变中,一场又一场的屠杀开始了。
许多城市被杀得血流漂橹,不信誓约者统统人头落地.
奈罗一直看着这个过程,但他也做不了什么,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帝皇降临前的最后一天,奴隶的良心受不了了。
他逾越了自己的身份,想要劝说男孩不要再遵从科尔·法伦。
后者勃然大怒——又或者是惊恐——总之,他挥拳攻击了奴隶,想要杀了他。
奈罗没有坐以待毙,他拔出了一把匕首,想要自卫。
也就是在这时,男孩动手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么久的布道、战争和屠杀,保卫科尔·法伦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因此,在他的主人夸奖他做得好时,男孩只是像从前一样点了点头,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扔下了那个曾给他送水,和他彻夜长谈的奴隶的尸体。
洛珈·奥瑞利安慢慢地握紧双拳。
他凝视起眼前的男孩,看着这个仍然懵懂无知的孩子,感到喉咙发痒。
异样的情绪逐渐蔓延而出,他明白那是什么——仇恨。除此以外不会再有第二种东西能使人生出如此恶意了,他真想现在就杀了这个孩子,以免除以后因他而起的一切。
那一切.
悲怆的泪伴随着一声长叹,从洛珈眼中滚滚而落。
他记起了一切——真正意义上的一切。
从科尔奇斯到大远征,从完美之城的毁灭再到艾瑞巴斯的背叛.他被困在黑暗里,军团被改变,他的身体被无生者们肆意地占据、扭曲,它们用他的声音和他的面貌一遍又一遍地播种谎言,让怀言者彻底堕落。
无边血债,自他而起。
从考斯开始,此后的一万年,人类所经历的每一桩血案,每一点痛苦,每一分压倒在无辜人身上的绝望,都要算在他头上。
他的子嗣沦为邪神的走狗,他的兄弟因他而经受无尽的折磨,他的父亲为此而死
罪名如山般压下,压在他头顶,使他永世不得翻身。这样正好,这是他应得的,他就该被唾弃、就该被咒骂。
可偏偏总有人知道真相。
他慢慢地笑了起来,无力的、悲哀的、疯狂的笑。
为什么还会有人愿意为他而战呢?
那些从没见过他的人,那些优秀的人,本可拥有更好命运与未来的人,就这样以他的名义而战死。
从安格尔·泰开始,历经一人又一人.
被选中,从隐士那里得知真相,颤栗而恐惧,却总是坚定起来,没有把他扔在地狱里置之不理。
一万年啊,那滴血就这样不断地传递下来。
眼泪逐渐变为血泪,洛珈颤抖着倒在地上,脊背隆起,双手合十紧握,头颅深埋于臂弯之中,宛如野兽般的嘶吼起来。
恨啊,他恨啊——他恨自己像是个奴隶一样逆来顺受地受着科尔·法伦的掌控,恨自己杀死了那些无辜者,恨自己没能早早看清所谓科尔奇斯信仰的真相
仇恨一旦涌起,就再也不可能停下,它们在他心中翻江倒海,将无数血案与诸神的狂笑带往他面前。无止境的恨意使他看清了自己的每一个子嗣是如何死去的,也使他看见了那些无辜之人是怎样被他的军团献祭的,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种种这些,最后都归于一个名字。
艾瑞巴斯。
雾气袭来,将他遮蔽,他的形体在其中逐渐改变。
永燃的怒焰消融了眼睛,焚毁了眼眶,如火炬般绽亮。螺旋之角狰狞地顶破额头,湿淋淋地沐浴着鲜血,指向天空。他的牙齿变得尖利,面容因过度的恨与怒而扭曲。他佝偻着站起身来,漆黑之焰自脚底升腾起来,翻卷而起,只一眨眼便快要蔓延到头顶
一只手刺破雾气,按住他的肩膀。
“我不劝你。”恶神平静地说。“我只想告诉你,你复仇的愿望会把你带到一片荒原里去。那里是死者的国度,你去了,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洛珈以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作答。
“我说了,我不劝你。”恶神松开手。“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洛珈·奥瑞利安,我也不会阻拦他人复仇.但我受人之托,必须将此物带来给你。”
他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块金色的石头。
洛珈的视线仿佛卡在了它上面。
“仇恨是有极限的吗?”恶神摊开手掌,自言自语起来。“我不清楚答案,但你是我所见过的所有枉死者中最为接近这个概念的人.”
“你的仇恨足以淹没整个世界,尤其是针对你自己的,你恨你自己,甚至尤甚于艾瑞巴斯。因此你想死,洛珈,你想一了百了地将自身献给仇恨——不过,仔细想想,这与你过去的行为有何区别?”
“你曾经将自己献给科尔·法伦与科尔奇斯那畸形的信仰,你还曾投身于所谓的救世真理。你自己的意志呢?你可曾思考过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不过,无所谓。”
恶神扔下那块石头,转身离去。只一眨眼,他的身影就不见了,其声音也变得非常遥远。
“复仇向来有求必应.做出你的选择吧,这是你的权力。”
——
十分钟转瞬即逝。
恶神的力量褪去了,人的形象重整旗鼓,占据上风。
卡里尔·洛哈尔斯睁开双眼,在洞窟内等待了起来。他右手仍然握着那把刀,入手一片冰冷。
康拉德·科兹的声音于他耳边响起,带着若有所思的轻柔。
“仇恨的极限倒不如说是它的对立面才对,任何事,都是物极必反。好吧,父亲,仇恨的反义词是什么?”
“.”
“怎么不说话?好吧。”科兹轻笑一声。“接下来呢?会发生什么?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
卡里尔摇了摇头。
“是爱。”他忽然说道。
“.什么?”
“接下来,我们等。看看在他心中,仇恨与爱哪一者会占据上风。假如是后者,那么他就能回来。”
夜之王非常恼火地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吗?!”
“抱歉。”卡里尔诚恳地说。“我刚才在回忆.我曾经也像他一样,独自一人待在黑暗中,还记得吗?”
“.”
没有人再回答他,康拉德·科兹似乎突然消失了。许久以后,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记得。”午夜幽魂说。“而且,一直都是你先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