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赤雀衔书天命归周 (第1/3页)
姬娆揉着酸胀的眼睛,从一堆散乱的木牍和磨得发亮的龟甲上抬起头。窗外,西岐的天空被初秋的艳阳涂抹得一片澄澈湛蓝,辽阔得令人心慌。远处渭水河畔的平原上,曾经稀疏枯黄的麦浪,如今已化作一片沉甸甸、几乎压弯了腰杆的金色海洋。那是她带来的改变——曲辕犁深耕的沃土,耧车精量播撒的种子,沟渠引来的渭水滋润,终于在这个季节,结出了足以撼动人心的硕果。
风穿过窗棂,带来田野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谷物成熟气息的温热甜香。这本该是西岐农人一年中最踏实、最充满希望的时节,可姬娆心中那点因丰收而起的微末喜悦,早已被一种更庞大、更粘稠的预感所取代,沉甸甸地坠在心底。她太熟悉历史的轨迹,更清楚自己这只蝴蝶每一次无心的振翅,掀起的从不是和风细雨,而是足以改易山河的狂澜。
“女公子!”一个带着哭腔的尖锐呼喊撕裂了室内的宁静。一个年轻的农人连滚带爬地冲进姬娆处理农桑事务的简陋土屋,脸色煞白如纸,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外,“虫…虫子!好多…好多蝗虫!乌泱泱的,从东边…从东边压过来了!天…天都暗了!”
姬娆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紧。最坏的预料,竟来得如此之快!她霍然起身,带倒了身侧的矮几,木牍龟甲哗啦啦散落一地也顾不上了。几步抢到门边,手搭凉棚向东望去。
只一眼,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天际,那片不久前还湛蓝如洗的地方,此刻正被一片移动的、翻滚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灰黄色阴云所吞噬。那不是云,是亿万只振翅的蝗虫组成的庞大虫群!它们发出低沉而密集、宛如无数细小砂轮摩擦的“沙沙”声,这声音起初还似遥远的潮汐,几个呼吸间便已充斥耳膜,变成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啃噬殆尽的恐怖噪音。那片灰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湛蓝,如同一块巨大而肮脏的抹布,蛮横地擦拭着天空。阳光被迅速遮蔽,大地提前陷入了黄昏般的昏暗,只有那翻滚的虫群边缘,透出些末日般的惨淡光晕。
“快!”姬娆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变调,却异常清晰锐利,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沙沙”声,“鸣锣!所有能动的人,带上火把、扫帚、麻袋、网兜、一切能扑打的东西!去麦田!能救多少是多少!”
尖锐急促的铜锣声在西岐的闾里间疯狂炸响,一声紧似一声,带着末日降临的仓惶。平静被彻底撕裂。惊惶的呼喊、孩童的哭叫、牲畜不安的嘶鸣瞬间交织在一起。人们从低矮的土屋里冲出来,脸上还残留着对丰收的憧憬,此刻却被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冲击得只剩下茫然和恐惧。有人抓起靠在墙边的竹扫帚,有人扛起装粮食的粗麻袋,有人举着刚点燃还冒着黑烟的火把,更多的人只是赤手空拳,却本能地向着那片他们赖以生存、此刻正遭受啃噬的金色麦田奔去。
姬娆抓起一件粗麻外袍披上,也一头扎进了混乱的人流。她奔跑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肺叶因吸入带着浓重土腥和虫翅粉末的空气而火辣辣地疼。目光所及,是比想象中更为可怖的景象。
那灰黄的“云墙”终于压到了麦田上空。遮天蔽日,光线陡然一暗,仿佛瞬间进入了暮色。紧接着,蝗群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向下倾倒,亿万只蝗虫呼啸着俯冲而下!它们撞击在沉甸甸的麦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如同骤雨砸落。麦浪在疯狂的冲击下剧烈地翻涌、倒伏。那些金黄的、饱满的、凝聚了农人一整年血汗的麦穗,瞬间被覆盖、淹没。
令人牙酸的啃噬声取代了风声,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响起。那是无数口器疯狂切磨麦秆、麦粒的声音,汇成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声浪,席卷了整个田野。肉眼可见地,一片片金色的麦田在蝗虫的覆盖下迅速褪色、变矮,化为光秃秃的褐色地面。绝望的农人挥舞着手中的工具扑打,扫帚扫过,带起一片蝗虫的残肢断翅和飞溅的汁液,但这点微弱的抵抗在无边无际的虫潮面前,如同螳臂当车。不断有人被密集落下的蝗虫砸中头脸,发出惊恐的尖叫,或是脚下踩到滑腻的虫尸而摔倒,场面一片混乱。
“火!堆起火堆!用烟熏!”姬娆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溅上的虫液,嘶声大喊,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有些微弱。她冲到几个正徒劳拍打的农人身边,夺过一支火把,奋力指向田埂上堆积的一些枯草和准备沤肥的秸秆。“快!把那些干草点起来!烧出浓烟!”
她的指令像投入混乱池塘的石子,激起了一点点涟漪。一些反应过来的农人开始手忙脚乱地收集田埂边散落的干草、树枝,甚至脱下自己的外衣引燃,扔到秸秆堆上。火舌舔舐着干燥的燃料,浓烈呛人的黑烟很快升腾起来,带着燃烧不完全的焦糊味,在低空弥漫。
蝗虫似乎本能地畏惧烟和热,围绕着浓烟升腾的区域,虫群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和避让,啃噬的速度有所减缓。这微小的成效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濒临崩溃的农人们的希望。
“有用!烟有用!”有人激动地大喊。
“快!多点火堆!把虫往火里赶!”更多的呼喊响起。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恐惧。人们不再只是徒劳地扑打,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协作。青壮年奋力将易燃物抛向田埂各处点燃,老人和妇孺则用破布、树枝拼命扇动,将浓烟鼓向虫群最密集的区域。一些胆子大的汉子,干脆脱下浸湿的外衣裹在头上,挥舞着点燃的木棍,嗷嗷叫着冲进虫群深处点燃更大的草垛。火光在昏暗的田野上此起彼伏地亮起,浓烟滚滚,暂时分割、阻滞了蝗虫推进的浪潮,在绝望的麦田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道喘息的口子。
姬娆穿梭在烟火之间,汗水浸透了粗麻外袍,紧紧贴在身上,脸上沾满了烟灰和虫子的黏液,狼狈不堪。她指挥着几个农人将刚割下的、还带着绿色汁液的湿草盖在燃烧的秸秆堆上,制造出更加浓烈刺鼻的白色烟雾。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喉咙,每一次呼喊都耗尽力气,但看着那些因烟熏而暂时退却的虫群,看着农人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希望,她只能咬牙坚持。
然而,这仅仅是局部的迟滞。蝗群的主体仍在肆虐,它们绕过烟柱,继续贪婪地吞噬着未被烟火覆盖的麦田。金色的海洋在迅速萎缩,变成一片片丑陋的褐色疮疤。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当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色吞没,田野上只剩下无数堆跳动的篝火和飘摇的火把光芒时,那令人窒息的“沙沙”啃噬声终于渐渐稀疏下去。并非蝗虫被消灭了,而是它们完成了这一区域的“扫荡”,如同席卷一切的洪水,吃饱喝足后,又汇成一片更庞大的、令人绝望的灰黄阴云,带着满足的、令人作呕的饱腹嗡鸣,缓缓朝着下一个未知的方向移动,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和无尽的狼藉。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瞬间灌满了姬娆的四肢百骸。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在冰冷潮湿、布满了蝗虫残肢和粘液的泥地上。周围幸存的农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或坐或躺,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曾经承载着希望、如今却只剩下光秃秃麦茬和被踩踏得稀烂的泥泞的土地。压抑的啜泣声在火光映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低低响起,绝望的气息比蝗群更沉重地弥漫开来。
“都…都毁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跪在田埂上,颤抖的手抓起一把混着虫尸的泥土,声音嘶哑干裂,“一年的辛苦…全喂了虫…老天爷啊…”
“女公子…”一个负责管理农具的小吏拖着脚步挪到姬娆身边,脸上被烟火熏得黢黑,嘴唇干裂出血口子,声音带着哭腔,“虫是飞走了…可…可这满地虫尸…怎么办?烂在地里,明年…明年怕是连草都长不出来了!”他指着脚下。借着摇曳的火光,可以看到田地里堆积着厚厚一层蝗虫的尸体,层层叠叠,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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