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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音乐节

    第一章音乐节 (第2/3页)

有反应,他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向身后的警务房那边发出信号,眼睛并没有移开车辆。警务房顶的探照灯,于是“嘣”地一声打开,路口顿时一片雪亮,刺的老I睁不开眼睛。

    “都下车!否则我开枪了!”警务房顶的高音喇叭,传出了高个子警员的第二次命令。他通过无线耳麦,将自己的声音,用大功率高音喇叭,压迫到每个人的耳膜上,震得老I耳朵疼。

    在警员要鸣枪示警的最后时刻,老I看到货车司机打开车门,慢慢爬出驾驶室,高高地举着双手,面对着警员,用一只手略微地挡着探照灯刺眼的灯光。老I和奔驰车司机几乎同时下了车,自己朝那警员摊开了双手,而不是高高举着。奔驰车司机更是不慌不忙,先朝警员撇了一眼,然后用一只手慢慢地从后排座位上,取出帽子,戴上;用另一只手捋了捋鬓发,还对着反光镜照了照,觉得满意之后,才转过身,背着探照灯光,合上眼皮,默默地站着,嘴里开始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根据多年的出警经验,高个子警员迅速评估了三个人的危险等级,然后先是命令老I和奔驰车司机原地站着别动,手枪的枪口一直对着货车司机。接下来他用左手在那司机身上摸了一遍,发现没有异常后,命令对方转过身去,自己熟练地掏出手铐将对方的双手从后面拷住,这才把手枪关了保险,插入枪套,最后再次用两只手,将货车司机前前后后又非常仔细地搜查了一遍。

    “蹲下!”警员对货车司机命令。

    高个子警员朝警务房那边摆了摆手,示意已经安全,然后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案件记录本。过了一会儿,探照灯熄灭了,四周又恢复成清晨的样子。视力正常后,老I看见远处沙漠上方的天,又亮了一些。

    “都说说吧,你们怎么回事。”高个子警员一边友好地微笑着说,一边在本子上开始填写着诸如时间、地点等案件的基本信息,还抄下了三辆车的车牌号。

    可是没人响应他。

    “怎么都不讲话?你们有人受伤么?”高个子警员用关切的目光,从老I开始询问,然后是奔驰车司机,最后还看了看货车司机。

    大约一分钟后,奔驰车司机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为什么给他戴手铐?干脆你给我也戴上手铐吧。”他一边说,一边向高个子警员伸出了双手,还握成拳头示威。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老I敏感地注意到,那警员显然换上了另外一副笑容,刚才是轻松、关切,现在肯定不是了。是为缓解尴尬气氛的笑吗?好像也不是。

    只有警员知道,自己是对自己无奈地笑。他突然默默地哼唱起一首最近刚从中国传来的歌:

    “我知道你最近很累,是那种看不见说不出的疲惫。”

    “不知何处寻求个安慰,只好夜里独自喝上几杯。”

    仅根据奔驰车司机的外貌和穿着,高个子警员就知道对方自己惹不起。奔驰车司机看起来不到30岁,黑色宽扁帽,度数很深的近视镜,一副大胡子,两鬓各有一搓鬓发,卷曲呈螺旋状,标志性地随风飘动。消瘦,身上穿黑色长衫,像风衣又像睡衣,束着腰带。下面配黑长裤,黑皮鞋。浑身上下,只有衬衣和面容,是仓白色的。

    “唉!我咋又遇到个哈瑞迪?”警员在心里暗暗叫苦。

    在以色列,信教的犹太人虽然都称自己是犹太教的正统信徒,但却分为两派:一派迷恋传统,将传统作为个人的选择和行为方式,但一般不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人,最多只是接受别人皈依,称“现代正统派”[datiim];另一派则视自己为传统的守卫者,摒弃以官僚化、理性化、技术化、两性平等、共有价值观的弱化、个人信仰和性取向的多元化为特征的当代西方世俗文化,且坚持以自己的信念改变甚至统治世界,称“极端正统派”[ultra-orthodox],希伯来语称“哈瑞迪”[haredi]。

    “遇到哈瑞迪客气些,咱们总理需要人家手里的选票。”警员的上级,和上级的上级,时不时地提醒着手下。

    哈瑞迪的一个分支,在以色列又常常被称为“东方犹太人”[Mitzrahim],主要是1948年建国后从北非摩洛哥、阿拉伯半岛、伊朗、伊拉克等伊斯兰国家来的移民及其后代。因为来的晚,一开始处于社会底层和边缘。但随着移民人数不断增加,达到占国内犹太人口多数的时候,就找到了通过政治手段提高自己社会地位的办法。在1977年,东方犹太人把自己的选票,投给主张恢复传统的利库德集团,并成功助推其上台执政。利库德,在希伯来语中,是“团结”的意思。

    而哈瑞迪的另外两个分支,一个称“虔诚者”,一个称“反对者”,又分别称为“哈西德人”[hasidim]和“立陶宛人”[Litvishe/Lita’im],政府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以色列建国后,这两个分支的人从不参加大选,逃避交税,拒绝接受政府的福利和教育津贴,拒服兵役。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许多立陶宛人开办的学校,却无视政府的禁令照常开课,总理内塔尼亚胡对此视而不见。

    执政的利库德集团,发起人本来是犹太教现代正统派,可事实上,无论是以色列还是美国,整个犹太世界在过去数十年间出现了重要变化。哈瑞迪尽管人数不多,有112.5万,占总人口12.5%,但其影响现代正统派见解和价值观的能力却日益增强。现代正统派在很大程度上已沉湎于哈瑞迪的意识形态,极端化倾向越来越明显。

    高个警员不认为自己对货车司机的处置有什么不妥之处。

    以色列由于国土地形狭小,缺乏战略纵深,不得不面临敌军长驱直入的险境。受空间所迫,以色列的国家安全观是:“只要失败一次,就会亡国”,其谨慎程度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以色列国防学院前院长雅德林少将曾说:“以色列必须奉行安全第一、和平第二的方针。安全高于和平。先有安全,后有和平。”

    因此,军警人员面对巴勒斯坦人的抗议活动和暴力袭击,严格执行集体惩罚,误伤和误杀不仅难免,实际上是被允许的,而误杀和滥杀中间又没有一条明显的界线。尽管高个子警员的肩胛骨里,还镶嵌着一块汽车炸弹爆炸后的弹片,尽管他的哥哥惨死在哈马斯战士的刀下,但自己的枪口面前,目前还没有倒下过一个巴勒斯坦人。

    2017年12月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美国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将美国大使馆从特拉维夫迁至耶路撒冷,一下子掀起了巴勒斯坦人的抗议怒潮。随后,巴以双方暴力对抗开始不断升级。高个子警员不理解,为啥非要选在离加沙这么近的地方搞什么音乐节,怕对巴勒斯坦人的刺激不够大么?他记得50年前的今天,埃及与叙利亚出动正规军57万,坦克4000辆,飞机1000架,分别攻击西奈半岛和戈兰高地。以色列出动国防军11.5万,预备役20万,坦克1700辆,作战飞机500架迎战。他又闻到封存已久的硝烟味、血腥味。犹太人闻了上千年的血腥味,难道已经麻木、习惯,甚至多少喜欢了么?

    “你的车上装的是什么?”警员问那蹲在地上的货车司机。

    “没有装东西,是空车。”司机赶紧回答,并且调整了蹲姿,挺了挺上身,以显示对警员问询的尊重。

    “从哪里来的?”

    “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离这里不算近啊。”警员低头在本子上记着,停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你这么早去哪里呢?”

    “雷伊姆基布兹。”司机的回答让老I听了一愣。

    “去干嘛?”警员用眼角余光快速地瞥了老I一眼,继续询问。

    “老板让我去拉蔬菜。”

    “嗯。”警员在确认了货车司机所言的真实程度之后,快速地在本子上写了一阵子,最后头也不抬地问:“姓名?”

    “我叫小P(Palestine)。”货车司机回答。

    小P的年纪和奔驰车司机差不多。小P是个典型的巴勒斯坦人,虽然长得也很瘦,但显得有力量,这是体力劳动的结果。不过在警员面前,小P没有像普通巴勒斯坦人那样,随身携带着必备的恐惧和焦虑,会非常“知趣”。如果没有被打入过另册、或无权无势、或寄人篱下诸如此类的经验,是不大可能了解“知趣”这种状态的。对于有着这些经验又想保持最后一点体面的人来说,“知趣”,真是一块再好不过的遮羞布。老I的爷爷,年轻时跑到波兰做生意,结果被德国纳粹抓到集中营里,是一名幸存者。所以老I懂得巴勒斯坦人的这种“知趣”,这种被占领、被征服的状态。

    而小P只是非常安静地,仿佛置身事外地蹲在地上,冷眼看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请问您的姓名?”警员又转过头问依然朝自己举着双拳示威的奔驰车司机。

    “小J(Jewish)。”

    “您从哪里来?”

    “采埃利姆。”

    “怎么称呼您呢?先生。”警员撇开了小J,然后礼貌地朝老I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叫老I。”

    仅仅因为年长的因素,老I就觉得他有责任,去化解面前这三个年轻人的尴尬,尽管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尴尬背后的问题,自己也是无解的。

    ##第一章 音乐节 第3节

    “我住在雷伊姆基布兹,的确每天有货车往耶路撒冷送蔬菜和水果。”老I选择了个缓和的话题,开始自己的化解。

    “这么巧啊!可按照咱们犹太法典《哈拉哈》[halakhah],单一证据不能成立。您还能提供些什么呢?”警员显然是松了口,几乎在引导老I继续说下去。

    “我建议你再到货车上去检查一下。”老I回答,然后又扭头对着小P说,“小伙子,你车上还有没有相关的什么证明,比如政府颁发的《通行证》、《许可证》,给这位先生看下?”

    “有的,有的,在副驾驶面前的抽屉里。”小P似乎想要到车里去拿东西,刚站起来,觉得不妥,又赶紧蹲了下去。

    高个子警员收起记录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钢盔、防弹背心,命令三个人不要动,然后重新拔出手枪,回身朝警务房那边打了个手势,指了指货车,然后走了过去。

    老I和小J不约而同地开始盯着小P的眼睛。小P依然很安静地接受自己的境遇,既不慌张,又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一副见怪不怪的沉稳。这让两个人很快都放下心来。

    “我讨厌他们这样对待你们。”小J继续为刚才自己的行为做着辩解。

    小P听后,没有用语言,没有用肢体,只是用眼睛向小J说,“谢谢啦!”

    老I看到那边警员已经开始仔细地搜查巴勒斯坦人的货车了,估计还需要一点时间,就和小J攀谈起来。

    “你的家族是从哪里回来的?”老I问,他觉得对方很年经,应该是在以色列建国后出生的。

    “施特拉尔松德,在德国东北部。我们阿什肯纳兹人[Ashkenazim],祖上多来自法国北部、德国和东欧。”小J说。

    “阿什肯纳兹人?一般不是叫你们‘立陶宛人’吗?”老I问。

    “我们是“反对者”[mitnaggedim],激烈反对哈西德人只注重灵修,忽视学习经典的做法。因为在立陶宛及其周边地区发展达到高峰,使其成为反对哈西德人的核心区,时间一长,就被大家称为‘立陶宛人’啦。”小J嘴角露出自豪的微笑。

    “您的家族来自哪里呢?”小J反问。

    “我们家从英国来的,原来住在约克郡。”老I回答。

    “那你肯定加入工党了?”小J问。

    “是的,我和父亲都是工党党员。”老I回答。

    随后,两个人又一阵沉默,小J不知道该继续聊点儿什么,他想说说在犹太复国问题上,自己和工党的分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撞车之后,就一直在默默背诵一段训诫:“年轻人脾气暴躁,常常会过分地亲自攻击藐视者,但他们要成长为真正的托拉热爱者,就需要精神上的提升,不能让任何障碍阻挡他们通往天堂的道路。”训诫者哈宗伊绪[Hazon Ish],是当时以色列影响力最大的《塔木德》学者、《哈拉哈》权威。

    “你还会说德国话吗?”看看警员钻到了货车车厢里,老I又继续问。

    “平时我们说‘意第绪语’,属于西日耳曼语支,宗教活动和对外交流说希伯来语。”小J答。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老I突然来了兴致,“好像在1940年左右,你们当时有个大学术权威,对过逾越节需要至少吃一个橄榄大的量的无酵饼[matzah]提出异议。他认真考证了《塔木德》时代的橄榄比现代见到的要大,然后提出现在过逾越节,必须吃到两个橄榄大小的量的无酵饼,才能达到最低量。他的主张,居然在短短十年内便流行开来,被大家普遍接受。核心犹太节日的一个维持了上千年的习俗,他只用了十多年时间就更改了,你们‘立陶宛人’可真了不起啊!”

    “是的,的确有这件事,那人是哈宗伊绪。”从严解释[le-humrah]犹太教文本,是我们立陶宛人的基本功。”小J说,“在哈宗伊绪的指引下,我们这些年轻人,开始从严解释律法和习俗领域内那些被普遍接受的标准。然后在生活中,将从严解释后的文本制度化。凡是日常生活中的习俗,即便久已形成,都必须得到文本佐证。凡是存在差异,都必须服从文本。那个警员这样对待巴勒斯坦人,没有文本依据,所以我反对他的做法。”小J看了看依然蹲在地上的小P。

    “凡是犹太人,都必须用《哈拉哈》的文本来指导和解决现实问题,所以在我们居住的社区,每逢主要犹太节日,书摊上都会摆满了教大家如何过节,才合乎《哈拉哈》的书籍。这是‘书本传统对生活传统的胜利’。很多人指责我们做得太极端了,可哈宗伊绪早就指出,‘没有极端就没有完美。那些承认从未尝过极端甜头的人,也就承认了他们对我们宗教的基本原理的信仰不是全心全意的。’”

    “别人都说我们犹太人是‘书之民’,可你们才是真正的学霸。”老I夸奖道,“那你学习经典很长时间了吧?”

    “是的,先生。我从16岁起进入经学院学习,是脱产全日制。哈宗伊绪说,‘经学院是将门徒和托拉学者培养成明日圣贤,即他们那代托拉大师的设防堡垒。’我所在的学者社团[hevrat lomdim]里面有很多人都在45岁以上,大家的理想是终身学习《托拉》[Torah]。《托拉》是神的启示,是神的教导和指引。用世俗者的语言讲,《托拉》是犹太人的错题本,是犹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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