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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算法与老茧

    第六章 算法与老茧 (第3/3页)

    一声巨响!沉重的竹篓结结实实砸在木盆边缘!

    脆弱的木盆瞬间四分五裂!浑浊的泥水裹挟着里面浸泡的普通辣椒种子,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泼溅开来!溅了猝不及防的李小武一身一脸!冰冷腥臭的泥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模糊了他的视线!

    破碎的木片、散落的种子、浑浊的泥水……狼藉一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小武僵在原地,脸上流淌着冰冷的泥水,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片狼藉,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愤怒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巨大悲怆而剧烈收缩!他辛辛苦苦抢回来的对照组种子……没了!他计划中用来对比证明“龙爪椒”抗冻性的关键一环……被父亲这愚昧而粗暴的一击,彻底摧毁了!

    灶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木盆碎裂的余音和李大山粗重的喘息在回荡。张建国和刚准备出门的村民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你……你……”李小武指着父亲,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冰冷的泥水混合着屈辱的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

    李大山看着儿子那布满泥污、扭曲痛苦的脸,看着地上自己造成的狼藉,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茫然和慌乱,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固执掩盖。

    他紧紧攥着那把沾满泥水的祖传竹篓,嘴唇哆嗦着,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像一头倔强的老牛,梗着脖子,挡在门口。

    窗外的风,似乎更冷了。预示着那场致命的霜冻,正一步步,无可阻挡地逼近。

    后半夜。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剃刀,刮过空旷的田野。气温在急剧下降。

    村西头老河滩的辣椒田里,却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十几道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晃动,人影幢幢。

    在村长张建国的强力组织和王队长留下的两个队员的“协助”下,村民们正争分夺秒地铺设塑料布,覆盖厚厚的干秸秆。

    李小武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在田埂上来回奔跑、指挥、亲自铺设。

    他脸上、身上的泥水早已在寒风中冻成了冰碴,但他浑然不觉。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光芒。

    他必须成功!必须证明自己!为了那些被毁的苗,为了那浴火重生的古种,也为了……向父亲那愚昧的固执,发出最有力的反击!

    “这边!塑料布拉紧!边缘用土压实!不能漏风!”

    “秸秆再铺厚点!特别是苗子根部周围!”

    “快!动作快!时间不多了!”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村民们在他的指挥下,效率极高。一片片被塑料布和秸秆覆盖的“保温区”在黑暗的田野上逐渐成形,像给受伤的土地盖上了一层御寒的棉被。

    然而,在靠近田埂的另一小片区域,却上演着截然不同的一幕。

    李大山固执地拒绝了塑料布和秸秆。他带着几个同样信奉“老法子”的老农,点燃了几个临时挖出的土坑,坑里塞满了湿柴和半干的草皮,浓烟滚滚升起,试图用烟幕和微弱的热气驱散严寒。

    另几个老农则挑着沉重的水桶,在刺骨的寒风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返于水渠和田地之间,将冰冷的渠水泼洒在裸露的辣椒苗上。水珠落在嫩叶上,瞬间就结成了细小的冰晶!在微弱的手电光下,反射着冰冷绝望的光泽。

    李小武远远看着父亲佝偻着腰、吃力地挑水的背影,看着那些在浓烟和冰水中徒劳挣扎的幼苗,心头如同压着万钧巨石,沉痛得无法呼吸。

    但他没有过去阻止。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只有结果!只有冰冷的现实!才能击碎那愚昧的固执!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气温还在持续下降。李小武手腕上的智能手环,温度显示已经跌破了0°C,并且还在持续下降!-1°C… -1.5°C… 寒意如同潮水般从地面升起,透过薄薄的鞋底,侵蚀着骨髓。

    他安排人定时记录不同区域(覆膜区、熏烟泼水区、无保护对照区)的温度和小气候数据。

    自己则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掀开覆膜区的一角,用手电仔细检查里面幼苗的状况。每一次检查,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凌晨四点。寒气最重,霜冻威力最强的时刻。

    “武哥!快来看!”一个负责监测覆膜区的小伙子突然压低声音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李小武心头一跳,立刻冲了过去。他掀开塑料布一角,手电光精准地打在一株被秸秆严密包裹根部的幼苗上。

    只见那嫩绿的叶片边缘,在冰冷的空气中,竟然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白霜!然而,令人震惊的是,这层霜花之下,叶片本身却并未出现明显的冻伤萎蔫迹象!

    叶脉清晰,叶肉饱满,甚至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隐隐透出一种顽强的绿意!仿佛那层霜花只是一件冰冷的装饰,而非致命的侵袭!

    “没……没冻坏?!”小伙子激动得声音发颤。

    李小武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压激动,又连续检查了好几株覆膜区的幼苗,情况类似!叶片边缘挂霜,但本体生机尚存!

    他立刻冲向父亲负责的那片熏烟泼水区。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浓烟在低温下效果微弱,反而熏得苗子叶片发蔫。而那些被泼了水的幼苗,更是惨不忍睹!嫩叶上覆盖着厚厚的冰壳,像被裹在了一层透明的棺材里!

    叶片组织在冰晶的挤压下,已经呈现出明显的、无法逆转的水浸状冻伤!软塌塌地垂着,失去了所有生机!在惨白的手电光下,如同一个个小小的、冰冷的坟墓。

    至于无保护区的对照苗……早已冻成了一片僵硬的、墨绿色的冰雕。

    “爸……”李小武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李大山正佝偻着腰,费力地将又一桶冰冷的渠水泼向一株已经冻僵的幼苗。

    听到儿子的声音,他动作顿住了。他缓缓直起腰,浑浊的目光扫过自己这片在冰水与浓烟中死伤狼藉的“战场”,又越过田埂,望向李小武那边被塑料布和秸秆覆盖、在霜花下依旧顽强挺立的区域。

    寒风卷起他花白的头发,吹打着那张布满沟壑、此刻却写满了茫然、无措和巨大失落的脸。

    他手中那把沾满泥水和冰碴的祖传竹篓,“哐当”一声,无力地掉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竹篓边缘,一道清晰的裂痕,在寒风中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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