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抉择 (第1/3页)
洛阳惊变的余波,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平息,反而如同这严冬时节无孔不入的寒风,持续不断地、一浪接着一浪地侵袭着颍川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处看似坚固的坞堡墙垣,也钻进每一个关心时局之人的心底,带来刺骨的冰凉。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多零碎却更加骇人听闻的细节,通过各种隐秘或公开的渠道,如同破碎的镜片般陆续传来,在颍川士人的拼凑下,逐渐形成一幅愈发清晰、也愈发令人心悸胆寒的图景:
董卓如何夜宿龙床,奸淫宫女,视皇家尊严如无物;如何在朝会上咆哮公卿,动辄以“西凉儿郎的刀锋不利乎?”相威胁;如何因一言不合,便当庭将卫尉张温拖出殿外活活鞭挞至死,悬首示众;而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三公九卿、勋贵重臣,如今如何在董卓的淫威下战栗屈从,如同受惊的鹌鹑,连大气都不敢喘;更有西凉军卒如何以“搜捕奸细”为名,在洛阳城内肆意烧杀抢掠,富户被洗劫一空,民女被强行掳入军营,昔日繁华似锦、冠盖云集的帝都,如今已彻底沦为弱肉强食、鬼蜮横行的人间炼狱。每一则消息,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冰砖,垒砌在颍川士族心头,让那寒意愈发彻骨。
颍川士族内部的气氛,因此而空前地凝重、压抑,仿佛暴风雨前浓得化不开的乌云。每日,都有德高望重的族老、以清议闻名的名士、或是各家的实权人物,或乘坐密封的牛车,或骑着快马,悄然汇聚到荀家庄园那戒备森严的书房,或是阳翟郡守府那气氛沉闷的议事厅。他们压低了声音,却又往往因情绪激动而不自觉地提高嗓门,争论、辩驳、叹息、怒骂……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部分胆小者眼中蔓延;愤怒,在那些心怀汉室的忠贞之士胸中熊熊燃烧;而更多的,则是面对前所未有之变局,前路茫茫、不知何去何从的深切迷茫。
主流的声音,在这片纷扰与混乱中,逐渐分化为泾渭分明、甚至针锋相对的两派:一派以部分年纪较大、处世经验丰富、但思想也相对保守老成的族老为代表,他们捻着胡须,眉头紧锁,主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认为应当谨守门户,进一步加高加固自家坞堡,深挖壕沟,广积粮秣,紧闭大门,静观其变。他们的理由听起来似乎也很充分:颍川毕竟尚远离洛阳核心权力圈,董卓初掌大权,内部不稳,首要目标是控制京畿和对付关东可能的反抗,未必会立刻将触角伸及颍川这等“偏僻”郡县,贸然出头,反易招致灭顶之灾。另一派则以众多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深受忠君爱国思想熏陶的年轻士子和地方豪杰为主,他们慷慨激昂,捶胸顿足,力主立刻主动联络四方忠义之士,积极响应那必将兴起的讨董义旗,甚至有人拍案而起,激动地提议颍川应率先起兵,传檄天下,做那“首倡义兵,匡扶汉室”的楷模,方能不负颍川士林清望。
在这片纷纷攘攘、莫衷一是的喧嚣之中,刘湛及其所主导的“颍川安**盟”,因其手中掌握着颍川境内最具战斗力的实际武力,就是日益壮大的靖安营以及正在整合训练的各家“义从”,以及此前黑风峪剿匪、颍水畔挫败袁术部将刘详的显赫声望,无形中成为了许多惶惑不安的目光聚焦的核心,成为了那混乱漩涡中一块似乎可以依靠的礁石。无论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无论是士族高门还是地方豪强,人们都在暗中观望、窃窃私语,等待着这位横空出世、背景神秘却手段老辣的“颍川都尉”、“联盟督军”,将做出何种关乎颍川乃至他们自身命运的最终抉择。
这一日,连续肆虐了数日的风雪终于稍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几道缝隙,久违的、略显苍白无力的冬日暖阳,如同吝啬鬼般,透过云层的缝隙,勉强洒下些许微弱而珍贵的金色光芒,照耀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积雪覆盖的荀家庄园,仿佛一个疲惫的巨人,在短暂的晴日下喘息。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庄园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雪后的寂静。一名庄客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内院通报:“启禀家主!文若先生……文若先生从洛阳回来了!”
消息如同在平静却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荀彧,荀文若,这位荀氏家族年轻一代中最负盛名、被誉为“王佐之才”的核心人物,终于从那个已然化作修罗场的人间地狱——洛阳,险险脱身,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颍川故里!
荀彧的到来,立刻在荀氏内部乃至整个颍川士林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他不仅带来了关于洛阳事变最权威、最详尽、最触目惊心的第一手内幕消息,更因其本人在士林中所拥有的崇高清誉和巨大影响力,他对于时局的判断和所持的态度,将无可置疑地、极大地影响甚至决定颍川未来道路的走向。
书房内,炭火烧得比往日更旺一些,驱散着从荀彧身上带来的寒气,也试图驱散众人心头的阴霾。上好的茶汤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袅袅清香,但这熟悉的气息却丝毫无法缓解室内几乎凝滞的严肃气氛。荀衍、荀谌等荀家核心人物均已正襟危坐,郭嘉也难得地收起了那副慵懒之态,端坐在席位上,眼神锐利。刘湛作为联盟的实际主导者和军事领袖,被安排在客位首席,他面色沉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透露着内心的不平静。风尘仆仆的荀彧,虽面带难以掩饰的倦容,眼中布满了长途跋涉的血丝,连那身平日里一尘不染的儒衫也带着仆仆风尘与些许褶皱,但他那双著名的、清澈而坚定的眸子,此刻依旧如同被山泉洗涤过的黑曜石,闪烁着理智与沉毅的光芒。
“文若兄,京师情况,果真……果真已糜烂至斯?再无挽回之余地了吗?”荀衍迫不及待地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最关心的问题。
荀彧沉重地点了点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端起面前的热茶,轻轻呷了一口,仿佛要借助那点暖意,来熨帖一路奔波的辛劳和目睹惨剧后的心寒。放下茶盏,他才缓缓开口,声音略带沙哑,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条理清晰和冷静克制:“董卓之残暴酷虐,人心之丧乱,远超我等在京外所能想象之极限。废立皇帝之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今只是在寻找一个看似‘恰当’的时机和借口罢了。京中公卿,但凡稍有异议,或只是流露出些许不满者,轻则罢官去职,投入诏狱,重则……便是满门抄斩,鸡犬不留。”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其所恃者,无非是麾下那些只知有董卓而不知有朝廷的并凉悍勇之兵。如今,关东各州牧郡守,心怀异志、蠢蠢欲动者众多,讨董之事,已是箭在弦上,势在必行。然……”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庞,最后,定格在沉默聆听的刘湛脸上,语气变得愈发深沉,“然,以彧观之,渤海袁本初,好谋而无断,色厉而内荏;南阳袁公路,骄矜自大,目光短浅,此兄弟二人,虽声望颇高,却各怀私心,难以真正担当领袖重任,统合各方,成就大事。典军校尉曹孟德,虽有雄才大略,胆识过人,然其根基尚浅,兵马不多,恐难服众。此番讨董,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恐非旦夕可功,其间波谲云诡,勾心斗角,只怕远胜于战场厮杀。天下分崩离析之大局,已然……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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