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优秀小说 > 赤心巡天 > 第三十二章 失其所乘

第三十二章 失其所乘

    第三十二章 失其所乘 (第1/3页)

    “我只想好好地做一个人。我非常努力的……做人。”

    东华阁里,年轻的朔方伯碎冠披发,从中投射出来的眼神,像是月光穿过了树隙:“为什么你们,都不肯给我机会呢?”

    姜述朱笔一点,抹去了鲍玄镜人身二十二年的奋斗——在他已经彻底的变成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押注人族之后。

    他站在东华阁中,酷似年轻时期的鲍易、但比那位“鲍剽姚”柔和许多的脸,冷落在陛前,眉心一点殷红。

    血裂便由此蔓延开去,使得他像一枚被摔裂的美玉。凄惨破碎,见之可怜。

    召天而显的神像已经破灭,本质的神躯仍然在圣意之下,接受大齐国法的惩治。

    他战胜了诸天万界最恐怖的世界意志,降生现世为人;他逃脱了【执地藏】天意如刀的吞咽;他解决了天意对纯人的针对;他在观河台上成为胜于燕春回的隐匿者……他一路消灾化劫走到今天,本已无缺无漏,大道坦途。

    却还要在此刻感受,何为“圣心即天心”。

    好像兜兜转转这一路,从来没有逃出悬颈的天锋!

    这种处境让人绝望。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所以也能真正咀嚼人的感受。

    他正在剥离人的感受,所以他也淡化了痛苦。

    “正因为你想好好地做一个人,朕才没有直接杀你,而是给你时间。”

    齐天子的声音亦是淡然的,但不是神祇不意人间的淡漠,而是皇者至高无上的审视:“时间就是朕给你的最大的机会。”

    “时间是朕对于你这神霄的酬功。”

    “你过去的二十二年,赢得了这些。朕的剽姚将军,为你赢得了这些!”

    “朕给你这些时间,不是让你用来怨天尤人,用来仇恨。朕在等你作为一个人、作为真正的大齐朔方伯的努力。”

    他悬提朱笔,如同抓握着鲍玄镜未决的命运:“你真的可以继承鲍易的名爵,延续朔方的意志吗?”

    “你的答案很潦草。你把朕赐予你的这些时间,用在了谋反上,你单枪匹马地走到这里,错误地选择了对手,想要血溅东华阁。”

    御案之后,一声轻呵!

    “朕乃马上天子!昔为太子,即为齐使,刺敌君于殿上,只身降国——这些都是朕玩腻的花样,你竟丢人现眼到朕前!”

    “朕不得不亲提刑刀,回应你这鲁莽的行刺。也不禁要问一声——竟是谁人给你这样的勇气,又是这么的作践你,把你当一条破抹布来用?”

    斩势还要害意,杀人还要诛心。

    鲍玄镜咬牙而错!却见那支天子御笔,在奏章上轻轻一圈,圈出了一个“废”字。

    顷有洪钟,摇荡于天地间。

    雷霆行旨,烝民奉命,有敕声曰——

    “朕以赏罚二柄,不可废也,恩顺诛逆,自古行之。”

    “鲍玄镜骤蒙恩荫,年少袭爵,贵以方伯,重以锐卒,列名兵事,养望临淄。而竟大逆不道,忍弃历代荣勋,数典忘祖,以臣刺君!

    “东华之阁,敢言溅血。丹玉之璧,鉴照逆心。

    “罪既滔天,君父恨弃。

    “其鲍玄镜在身官爵,名实之属,一体削夺。累世荣勋,一革永革。

    “天下之人,杀之无罪,辱之无咎。

    “非为伯子,非为庶民,是东国一罪人矣!”

    鲍玄镜身上的爵服,一瞬间失去了光色。那贵不可言的华绸,便如草枯花凋,质感比麻布都不如。

    他苦修多年的道躯,血色褪尽。肉眼可见的精气神三花齐谢。

    鲍氏累代奋斗的荣华长披,于他身后散为薄烟。

    这些年滋养他的国势,这一刻如万蛇噬心,将他敲骨吸髓。这些年庇护他的国运,这一刻成了他脖颈上的绞索,一道道地绞紧。

    在国家体制之中,君权至高无上,帝命高于天命。

    这一刻鲍玄镜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天行其常,帝行其纲。上有命,风雨雷霆俱从之。”

    只是朱笔勾出的一个“废”字,已经做好决战准备的他,就被压得生生低头!

    说到底,在国家体制里修行,想要问鼎超脱,要么君臣一体,文如晏平,武如姜梦熊。要么效金鲤蛟龙之变,臣进为君,一俟大权在握,化东国为白骨神国。

    换言之,他如果不表现出晏平、姜梦熊一类的特质,而又远眺超脱,到最后就必然会走向篡逆——

    或许这才是大齐天子绝不可能选择他的根本原因。

    “你说我逼不得已的选择,是滔天之罪,那便以此滔天吧!”

    鲍玄镜被压低了头,但往前走。

    他七窍之中的鲜血,顺着逐渐深凹的面纹流下,不停滴落地面,在东华阁的地砖上,沿成一条血线……但往前走。

    “超脱路窄,大道孤行!”

    他一步一个血印地往前,也呲开带血的牙:“此姜武安之所以去国,鲍朔方之所以弑君也!”

    国家剥离了他的名位,动摇他的精神。国家给予他的烙印,也被一点一点抹去了。

    他愈是凄惨,愈是能够摆脱皇权的压制。

    此刻他不失孤勇冲锋的姿态。

    但长案之后,皇帝只垂落高上的声音:“青羊去国,确为求道。玄镜刺君,狗急跳墙——自抬其名,哂耳。”

    这是东国君权所给予的历史性的定性!

    对鲍玄镜的这一次行动,做了最后的总结。

    他的视线亦往下垂。

    那一个“废”字轰然更下,将鲍玄镜直接压趴在地砖上。

    他的面门与地砖对撞,竟然像个烂西瓜般炸开了。

    年轻英俊的五官,已经血肉模糊。

    一身丰沛气血,如开水煮沸,壶中白气逃散。

    只是眨眼工夫,趴在地上的朔方伯,便干瘪得只剩一副白骨架子,麻衣之下,挂着一层过分宽裕的皱皮。

    随着他双手撑地,试图站起,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的响。

    看起来他在东华阁里毫无反抗之力,召天而来的白骨神像,理当有绝巅姿态,却也在临淄上空,被轻易点碎。

    但从那牙都掉光了的白骨口器里,仍然发出骨头擦着骨头的声音,尖锐刺耳:“国家体制四千年,在历史长河里不过是一个小小浪花。而你们奉之为圭臬,说这就是时代。”

    “权力……

    “我生活在权力中。

    “我继承权力,拥有权力,也被权力制约。

    “越是位高权重,越是逃不脱权力的囚笼。你也不例外。

    “就像你要杀我,竟然要等到我先动手。你要杀田安平,先把他丢到牢中……事事要名正言顺。

    “但是皇帝——你知道权力的本质是什么吗?”

    鲍玄镜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愤恨的眼睛,变成两团幽幽的白火。

    接着便从这白骨之上,重新生出神性的血肉,纤毫具体,一寸寸造就他现世阳神的神躯。

    他早已决定放弃过往,拥抱修行世界无限的可能。

    将与生俱来的神道手段都封存,将胎身之时就开始掌控的那些神仆,也都慢慢放开,转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操纵人心……人的方式。

    今夜不得不取回。

    曾经身为幽冥世界的神道超脱,灵视诸天万界,俯瞰古今神灵,神道对他来说,并没有秘密。

    此路于他唯一的关隘,也就是从现世阳神迈向现世神祇的那一步。

    他的神道手段,远超一般修行者的想象。

    像那尊召天而至的白骨神像,过一段时间他还能重新捏造。白骨的神道就在那里,在没有神祇高坐之前,任他肆意索取。

    他的神柄一直在等他,一旦重执,也绝不肯再离去。

    回不去了,从此以后他只能作为神祇前行。

    前有原天神、苍图神,后有青穹神尊,即便是在神道不昌的时代,这条路也不是完全没有指望。

    只是他既没有永恒天国的遗产,也没有现世霸国的托举,现世神祇的门户,并没有为他敞开。

    就算有一天他决定重归旧途,也该是他在齐国一言九鼎,在整个现世都举足轻重的时候——于众生高处瞰人生,让众生托举他登神!

    而不是今夜这般,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剩这最后一条路。

    那两朵幽幽的白火,在新生的神眸里跳跃,鲍玄镜抬起来,再次直视君容:“你以为自己至高无上,君心胜于天心,一言乾坤改,一念风云变。”

    “你可以审判我,把冷落都当成机会,雷霆也称作君恩。”

    “但权力不是自上而下的——权力是自下而上。”

    “我赋予了你统治我的权力,你才可以在这里倨傲自赏,高高在上。玩什么生杀予夺的小把戏。”

    “姜述,跟开天辟地就有的神道比起来,四千年的国家体制算什么?”

    “我不打算陪你玩了!你又算什么?”

    “你会发现——”

    “所谓的‘最高权力’,这种需要整个权力体系的支撑和承认,才能实现的力量……不过是一种集体的幻觉!”

    他伸手一抓,将那个朱笔圈出的‘废’字,竟然抓到了手中,握住那具体的铁画银钩,真实的帝王权柄,持之如持一杆短钺!然后在殿中真正地站定了,气势高拔。

    他亦俯视天子!

    “一旦宫门深锁,虽喧声不能过红墙。”

    “所以隔绝内外,是天子亦如更夫。”

    “故腾蛇游雾,飞龙乘云,云罢雾霁,与蚯蚓同——失其所乘也!”

    轰隆隆!

    殿中珠光碎如雨,明黄幔帐竟飘摇。

    帝权仿佛瓦解,殿外隐有雷声。

    姜述已经很多年没有被这样直接地冒犯过。

    但他并没有龙颜大怒,只是在奏章堆里捡回视线,认真地看了鲍玄镜一眼。似乎从这时起,才真正把他看在眼中。

    皇帝想起这些年来在朝堂里列班的臣子,每一个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一些,他甚至是无法忘却。

    年轻的鲍易是那么的强悍坚硬,重玄明图从小就器量高宏,有大将之风。

    晏平用策如春风化雨,江汝默有一颗坚忍的心……

    “鲍易把你教得很好。”

    皇帝平静地说道:“你也的确有对得起幽冥超脱的视野,这短短二十二年的人生,确然在某种程度上窥见了国家体制的根本,触摸了权力的本质。你对这个世界有认知,这很好,但你的眼睛里,少了一点模糊的东西。”

    “大丈夫驾势而起,而后风云九天。你亦知腾蛇游雾,飞龙乘云,但你不知云雾何来,你也不在乎。”

    “你不敬畏权力。”

    “有人天生斩妄,勇冠三军,却也潜伏爪牙,君前不曾散漫;有人以武安邦,时代问魁,却也循规蹈矩,得鹿宫前示生死。”

    “国家体制四千年,是时代走到这里的新篇。你身在其中,自以为看到本质,从来都不在乎——你不敬畏这个世界。”

    “这从来都没有的敬畏之心,是你走到穷途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