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清廉? (第3/3页)
丁士桢似乎看出了苏凌的惊讶和疑惑,他一边引着路,一边语气平淡地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苏黜置使想必也看到了,寒舍便是如此,让大人见笑了。府里这些仆役,大多都是家父在世时,就在府中做活的老人了。”
“丁某......念旧,也觉得用生不如用熟,他们熟悉府中事务,也知根知底。再者,他们年岁也大了,若离了丁府,谋生也难。索性就都留下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倒也如同家人一般,那些虚礼,能省也就省了。”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自然,合情合理,充满了人情味。
苏凌默默听着,心中的天平再次微微摇摆。他不得不承认,若非深知官场之黑暗,若非手握欧阳旧宅的线索,单看眼前这一切,他几乎要相信丁士桢是一位难得的、体恤下情、清廉自守的好官了。
两人穿过寂静的庭院,来到一处相对宽敞的厅堂前。这厅堂看起来比院子里的其他建筑要稍好一些,但也绝称不上奢华,只是规整干净而已。
丁士桢停下脚步,指着那厅堂对苏凌道:“苏大人,前面便是寒舍的待客主厅了。请!”
苏凌收束心神,将万千思绪暂时压下,脸上恢复平静,同样拱手道:“丁尚书,请!”
两人互道一声“请”,苏凌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了那通往厅堂的、仅有三四级的青石台阶。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迷雾之上,前方等待他的,是更深沉的未知。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正厅。苏凌目光如电,迅速而仔细地扫视着这座户部尚书府的核心待客之所。
厅堂面积尚可,符合一个二品大员的规制,但内里的陈设却再次让苏凌暗自惊诧。
地面铺着的是最普通的青砖,因为年代久远,不少地方已经磨损得失去了棱角,甚至有些细微的凹凸不平,但却被擦洗得干干净净,几乎能映出人影。
墙壁也只是简单地用白灰粉刷过,虽然有些地方已经微微泛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裂纹,但同样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华丽的壁饰或者字画点缀。
厅堂中间摆放着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花梨木八仙桌,桌面上放着一个普通的白瓷茶壶和几个同款的茶卮,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桌子两旁各放着四把同样材质的靠背椅,椅子的样式古朴,甚至有些笨重,没有任何精美的雕花,看得出用了很多年,扶手处被磨得颇为光滑。
靠近墙壁的地方,摆着两个小小的木质书架,上面零零散放着的也并非什么古籍珍本,而是一些常见的经史子集和账册之类的书籍,摆放的倒是十分整齐。
整个正厅,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个字——简朴。简朴到了近乎清苦的程度,与丁士桢户部尚书的身份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若非亲眼所见,苏凌绝难相信,掌管着大晋王朝钱袋子的天官府邸,其主厅竟是这般光景。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奢华之气,但却处处透着一种被精心打理过的、近乎刻板的洁净,仿佛主人极度爱惜,却又无力或者不愿更换任何物件。
这......这也太过清简了!若非亲眼所见,谁敢信这是一品大员的厅堂?比之龙台那些富商的客厅尚且不如!这丁士桢,若真是贪官,何至于此?贪来的金山银山,难道都藏在暗室地窖不成?还是说......我之前的判断,真的错了?
苏凌心中的疑虑如同潮水般翻涌,眼前的景象对他固有的认知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两人分宾主落座。虽是仲春时节,夜晚仍有些凉意,但这厅堂之中,却似乎比外面更加阴冷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潮湿气息,仿佛阳光很少眷顾这里,那种湿冷的感觉丝丝缕缕地渗入衣衫,让人感觉有些不适。
苏凌下意识地轻轻搓了搓手指。丁士桢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主动开口解释。
“苏大人见谅。这宅子是家父留下的旧宅,丁某自幼便住在这里,后来入朝为官,也未曾另觅新居,只是在此基础上修修补补,将就着住罢了。这屋子年代久了,地势又偏低,难免有些返潮,尤其是春秋两季,更是湿冷难当。倒是让苏大人受委屈了。”
苏凌闻言,心中更是诧异,忍不住脱口问道:“丁尚书如今贵为户部天官,位列九卿,难道朝廷不曾为尚书大人赐下新的府邸吗?何须一直居住在此等......呃......古朴之地?”
他及时将“简陋”二字咽了回去,换成了稍显委婉的“古朴”。
丁士桢听了,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愠色,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庄重而忧戚的神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天下的苦难,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充满了一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感慨。
“唉......苏大人有所不知啊。如今我大晋实乃内忧外患,多事之秋啊。南方水患频仍,北方边境不宁,各地州府也时有灾荒......百姓生活困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者不知凡几。国库......国库也因此空虚,每年的税赋收入,往往是寅吃卯粮,捉襟见肘啊。”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中充满了忧虑,仿佛真的看到了民间疾苦。
“在此等国事艰难之际,丁某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国家钱粮,更应体恤朝廷难处,以身作则。不过是一处遮风挡雨的容身之所罢了,能住便好,家父在此住了半辈子,丁某也住惯了,觉得甚好。又何须耗费巨资,大兴土木,去建造什么新的府邸呢?”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将节省下来的那些银钱,用于充实国库,用于赈济灾民,用于巩固边防,岂不是更好?岂不是用到了真正该用的地方?如此,丁某住在这旧宅之中,虽潮湿些,心里却踏实、暖和!”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忧国忧民,情真意切!配上他此刻那凝重而真诚的表情,以及这周遭极其“清廉”的环境佐证,极具感染力和说服力!
苏凌怔怔地听着,看着丁士桢那仿佛闪烁着道德光芒的侧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虽然他内心深处对丁士桢的怀疑根深蒂固,虽然他知道官场之上影帝频出,但此刻,此情此景,此等言论,让他原本坚定的判断也不禁产生了一丝动摇和裂痕。
难道......难道我真的错怪他了?难道他真的是一个被官场淤泥掩盖了的青莲?可他为何又与孔鹤臣那般亲近?宴席上那份名单又作何解释?这......这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丁士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