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小花妳的心愿我为妳了了 (第1/3页)
我回到清溪村那天,是清明后第五天。雨刚停,路泥里裹着碎草,踩下去能陷半个鞋跟。村口那棵老樟树还在,只是枝桠间多了个鸟窝,几只灰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拉下的鸟屎正落在我手背上。
"城里回来的?"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树后钻出来。我回头,看见个小姑娘,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辫子,辫梢沾着黄泥巴。她手里攥着把野菊,紫白相间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被她捏得有些蔫了。
"嗯,回来看看。" 我擦了擦手背上的鸟屎,"你是谁家的娃?"
"我叫小花。" 她把野菊往身后藏了藏,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我手里的行李箱,"这里面装的是糖吗?"
我笑了。行李箱里其实是些旧书和换洗衣物,但我还是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 —— 临走时同事塞的,橘子味的,糖纸皱巴巴的。"给你。"
她没接,反而后退半步,辫子晃了晃:"奶奶说,不能随便要外人的东西。"
"我不是外人。" 我指了指樟树东边第三间塌了半面墙的土坯房,"那是我家老屋,我叫林砚。"
小花的眼睛亮了亮。她踮起脚往土坯房望,辫梢的泥巴掉下来,落在我鞋上。"哦,你是林老师的儿子?我听王校长说过,你去北京念书了。"
我妈生前是村里的代课老师,教过清溪村三代人。她走的那年我刚上大学,之后这老屋就空着,窗棂上的糊纸早被风雨啃成了碎絮。
"王校长还好吗?" 我问。
"好着呢。" 小花把野菊又往前递了递,这次没藏,"他昨天还夸我作文写得好。"
野菊的香气混着泥土味飘过来,清清爽爽的。我接过花,指尖碰到她的手,凉得像刚从溪里捞出来的鹅卵石。"这花挺好看,插在哪儿?"
"插在水瓶里能活三天。" 她仰起脸,阳光透过樟树叶,在她鼻尖上投下碎光斑,"我家有玻璃瓶,我去给你拿。"
没等我说话,她已经像只小鹿蹿进了巷子。辫子甩在身后,黄泥巴点子一路撒过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我妈说过,村里的娃都野,像地里的草,给点土就能扎根。只是这孩子,眼睛里的光太亮了,亮得像山涧里的水,不该只映着土坯房的灰。
带字的糖纸
小花拿来的玻璃瓶,是罐头瓶,瓶身上还印着 "糖水黄桃" 四个字,标签被水泡得发皱。她踮着脚帮我把野菊插进去,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你住哪?" 我问。
"就在那边。" 她指了指巷子尽头,"跟奶奶一起。"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看见一间矮房,屋顶铺着的茅草有半截塌了,露出黑黢黢的椽子。烟囱里没冒烟,想来是还没做午饭。
"爸妈呢?"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清溪村的娃,十个里有八个爸妈在外地打工,这话问得像往人伤口上撒盐。
小花却没低头,反而用手指卷着辫梢:"我爸在深圳盖楼,我妈在东莞缝衣服。他们说,等我考了全班第一,就回来带我去县城公园划船。"
她说话时,眼睛望着远处的山。清溪村被群山抱着,像个没睡醒的娃,山那边是什么,她大概只在课本上见过。
"你考了第一吗?" 我问。
她的手指顿了顿,辫梢上的泥巴掉在地上:"上次考了第三。王校长说,下次再努力点就行。"
那天下午,我收拾老屋时,小花又来了。她没进门,就蹲在门槛外,帮我捡地上的碎玻璃。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她背上织出层金纱,她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蜷着的猫。
"林大哥,你箱子里的书能借我看吗?" 她忽然抬头,眼睛里的光比野菊还亮,"我已经把三年级的课本翻烂了,王校长说四年级的书要等秋天才发。"
我把带来的几本童话和科普书递给她。她接过去时,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摸了摸,像在碰什么宝贝。"我会包上书皮的," 她认真地说,"保证不弄脏一个字。"
傍晚我去溪边洗手,看见小花蹲在青石上,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看书。她的鞋摆在旁边,光着脚浸在水里,脚趾头蜷着,像在用力抓住什么。溪水哗啦啦地流,把她翻书的沙沙声都揉碎了。
第二天一早,我在窗台上发现个罐头瓶,里面插着新鲜的野菊,比昨天的更艳。瓶底下压着张糖纸,是我给她的那颗橘子糖的,糖纸背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谢谢林大哥,书很好看。"
字写得很用力,纸都被笔尖戳出了小窟窿。
课本里的船
王校长来老屋找我时,手里拎着半袋新摘的茶叶。他头发全白了,背驼得像座桥,走路时手里的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像在数着路上的石子。
"小林啊,你能回来,你妈在天上该笑了。" 他把茶叶放在桌上,眼睛扫过墙上我妈年轻时的照片 —— 那是她刚当老师时拍的,穿着的确良衬衫,梳着齐耳短发,站在教室门口,身后是 "好好学习" 四个红漆字。
"回来住段时间," 我说,"城里待久了,想喘口气。"
"喘口气好,喘口气好。" 王校长坐下时,拐杖靠在桌腿上,发出轻响,"清溪村是养人的地方,就是太偏了,留不住年轻人。"
他叹着气,说起村里的事。清溪村小学现在只剩 12 个学生,三个年级挤在一间教室,他既是校长,又是唯一的老师。"小花这娃,是个好苗子。" 他忽然提到小花,"脑子灵,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小花的爸妈走那年,她才四岁。奶奶有哮喘,干不了重活,家里的田靠邻居帮衬着种。"她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捡柴,放学回来帮奶奶烧火做饭,夜里就着煤油灯看书。" 王校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上次期中考试,她发烧到 39 度,还是坚持考完了,就为了她爸妈那句 ' 考第一就回来 '。"
我想起小花攥着野菊的样子,想起她光脚浸在溪水里看书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溜溜的。
那天下午,我去学校找王校长。教室是土坯墙,窗户糊着塑料布,被风刮得哗哗响。黑板是用墨汁刷的木板,角落里已经泛白。小花正坐在第一排,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算题,阳光从塑料布的破洞钻进来,落在她的笔杆上。
"这道题我教你。" 我走过去时,她正对着一道应用题皱眉头。题目是:"小明去公园划船,大船限坐 6 人,小船限坐 4 人,24 人要租几条船?"
小花咬着铅笔头,在纸上画了六个小圆圈,又画四个,画着画着就乱了。"我没见过船。" 她小声说,"王校长说船是浮在水上的,像家里的木盆,但比木盆大。"
我蹲下来,在她草稿纸上画了艘小船:"你看,大船能坐 6 个人,24 个人的话,24 除以 6 等于 4,所以要租 4 条大船。要是租小船,24 除以 4 等于 6,就要租 6 条。"
她的眼睛跟着我的笔尖动,忽然问:"林大哥,县城公园的船,是大船还是小船?"
"应该都有。" 我说。
"那我爸妈带我去的话,能坐大船吗?"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怕被风吹走,"我想坐大船,能看得远些。"
我心里一沉。王校长说,小花爸妈去年就没寄钱回来了,打过去的电话也总没人接。村里有人说,她爸在工地上摔断了腿,怕花钱,躲着不敢联系;也有人说,她妈跟人跑了,早不管这闺女了。
"肯定能。" 我摸了摸她的头,她的头发很软,像刚晒过的棉花,"等你考了第一,咱们就去县城,坐最大的船。"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用力点了点头。铅笔从她手里滑下来,滚到讲台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会飞的愿望
进入五月,清溪村的田埂上长满了艾草。小花每天放学都会割一把回来,挂在门框上。"奶奶说,艾草能驱虫,夏天蚊子就不咬了。" 她一边用绳子捆艾草,一边跟我说,"等艾草晒干了,还能泡脚,治奶奶的腿。"
她奶奶的腿是年轻时挑水摔的,阴雨天就疼得直哼哼。那天我去看老人家,她正坐在灶门前剥豆子,膝盖上盖着块厚厚的棉布。见我进来,她慌忙要起身,被我按住了。
"林老师的儿子,真是好后生。" 老人家喘着气,指了指桌上的搪瓷碗,"小花说你爱吃红薯干,我昨天晒了点,你尝尝。"
碗里的红薯干黑乎乎的,上面还沾着点灶灰。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得发腻,却带着阳光的味道。
"小花这娃,太苦了。" 老人家叹了口气,眼睛红了,"去年冬天她半夜发烧,我背着她往镇上卫生院跑,走一步摔一步,雪地里全是血印子。她趴在我背上,还说 ' 奶奶不疼,我不烧了 '。"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这时小花背着书包回来了,手里拿着张画。"奶奶,林大哥,你们看我画的船。"
画上是条歪歪扭扭的船,船帆是红色的,船上坐着三个小人,一个扎辫子,两个大人。水是蓝的,上面画着波浪线,像小孩子吃的面条。
"这是我,这是爸爸,这是妈妈。" 小花指着小人,眼睛亮晶晶的,"等我考了第一,我们就坐这条船,从县城划到清溪河,再划到家门口。"
清溪河是村里的河,窄得像条带子,最深的地方也只到膝盖,根本划不了船。可小花不知道,她眼里的世界,比这溪水宽得多。
那天晚上,我给在深圳开装修公司的发小老周打了个电话。"你那边缺不缺人?" 我问。
"缺啊,尤其是靠谱的木工和泥瓦匠。" 老周在那头笑,"怎么,你要回来给我打工?"
"不是我。" 我说,"我认识个师傅,手艺好,就是家里有点事,走不开。你能不能......"
我没说完,老周就打断我:"是不是村里的人?你说吧,只要踏实,我这边管吃管住,工资月结,绝不拖欠。"
挂了电话,我站在老屋门口,望着天上的月亮。清溪村的月亮特别亮,亮得能照见田埂上的艾草,照见小花家屋顶的茅草,也照见我心里那点没说出口的念头。
雨里的自行车
五月底,下了场暴雨。雨下了整整两天,溪水涨了,漫过了村口的石桥。我去学校送伞,看见小花正蹲在教室后墙根,用塑料布堵漏雨的地方。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淌,打湿了胸前的红领巾。
"别堵了,先避避雨。" 我把伞递过去。
她摇摇头,手还在往墙缝里塞塑料布:"王校长说,这墙要是塌了,我们就没地方上课了。"
雨水顺着墙根流进教室,打湿了她的课本。她慌忙把书抱在怀里,用后背挡住雨水,像只护着幼崽的母兽。
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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