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有感情的野飘杜小月 (第2/3页)
妇人二楼窗台上晒的草药,叶片边缘也是这样蜷曲着,像被岁月啃噬过的痕迹。
雨停后的山林蒸腾着白雾,腐叶在靴底发出细碎的碎裂声。她沿着土楼背后的小径往下走,裤脚的泥块不断坠落,在青苔上砸出深色的印记。溪水在谷底亮得像条银带,水流撞击岩石的声音里,混着某种规律的敲击声 —— 笃,笃笃,像是有人在用石块轻叩河床。
她拨开最后一丛野蔷薇时,看见个蹲在浅滩的男人。蓝布裤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爬着条蜈蚣状的疤痕。他正用树枝戳着块卡在石缝里的铁皮,听见响动猛地回头,手里的树枝 “啪” 地断成两截。
“我没有恶意。” 杜小月慌忙举起空着的左手,背包带在肩头勒出的红痕还在发烫。男人的眼睛很亮,瞳仁里映着流动的溪水,让她想起继父工具箱里那把磨得锃亮的凿子。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直起身。杜小月这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个铁皮饼干盒,盒盖边缘翘得像只受伤的鸟翼。“捡垃圾的?” 她小声问,话音刚落就看见盒里铺着层蓝印花布,裹着些泛黄的纸页。
“不是垃圾。” 男人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木头,“是我妈写的东西。” 他蹲下去继续用树枝勾铁皮,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的泥,“去年山洪冲下来的,卡在这儿半年了。”
铁皮终于被勾出来时,杜小月看见上面印着 “上海制造” 的字样,边角还粘着半片干枯的荷叶。男人小心翼翼地把纸页铺在平整的岩石上,阳光穿过水汽,在字迹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民国三十八年……” 她认出抬头的日期,指尖突然发痒。那些竖排的毛笔字歪歪扭扭,像刚学步的孩子留下的脚印。“她也喜欢记日子。” 男人忽然说,从裤袋里摸出个塑料袋,“捡到第三本了,前两本在镇上裱糊铺修过。”
杜小月看着他用镊子把潮湿的纸页夹进塑料袋,动作轻柔得像在捡拾蝴蝶的翅膀。溪水漫过他的草鞋,在脚踝处织出细小的水纹。“我妈说,我爸当年就是顺着这条溪走的。”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混着水流声,“去参军,再也没回来。”
她想起土楼里的老妇人,想起那些虎头鞋上磨褪色的虎眼。男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铁皮盒被仔细地放进背篓,里面还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军用水壶。“沿着溪往下走,第三个拐弯有间木屋。” 他背起背篓时,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张婆婆在那儿烧茶水,你可以去歇歇脚。”
溪水在第三个拐弯处突然变得平缓,岸边的芦苇丛里藏着间木板搭的小屋。烟囱里飘出青灰色的烟,混着艾草的味道。杜小月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纺车转动的嗡嗡声,像有只巨大的蜜蜂停在梁上。
“门没锁。” 苍老的声音从里屋传来,纺车声顿了顿,“进来吧,鞋上的泥刮在门垫上。”
屋里弥漫着草药和羊毛的气息。灶台上的陶壶正咕嘟作响,蒸汽在窗玻璃上凝成蜿蜒的水痕。张婆婆坐在靠窗的矮凳上,银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个小小的髻,手里的纺锤转得飞快,把蓬松的羊毛抽成细长的银线。
“陈石头让你来的?” 她没抬头,纺锤在膝头轻轻磕了下,“那孩子,总爱把过路人往我这儿领。” 杜小月注意到她的左手缺了截小指,伤口处的皮肤皱成朵干枯的花。
陶壶发出刺耳的哨音时,张婆婆才放下纺锤。她往粗瓷碗里倒茶水,琥珀色的液体里浮着几粒野菊花。“他娘的日记,你看着了?” 老人的指甲染着草木的绿,“最后一页写着要给未出世的孩子织件羊毛衫,结果……”
纺车又开始转动,嗡嗡声里混进老人的叹息。杜小月摸着碗沿的温度,忽然想起母亲化疗时总抱着的暖水袋,橡胶表面的裂纹里嵌着永远擦不掉的药渍。“我妈也爱做针线活。” 她轻声说,“她走的时候,床头柜里还有半只没绣完的荷包。”
张婆婆的纺锤猛地停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能看见老人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细小的绒毛。“人走了,东西还在,就是念想。” 她重新转动纺锤,羊毛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去年山洪冲垮了祠堂,我在泥里扒出这架纺车,木头都泡胀了,照样能转。”
傍晚的雾气漫进木屋时,杜小月帮着把晒干的草药收进竹筐。墙角堆着十几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上面用红漆写着地名:清溪村、望夫崖、落马坡……“都是寄不出去的药。” 张婆婆用麻绳捆着布包,“山里人搬迁了,药还在这儿,等着他们回来取。”
夜里她就睡在阁楼的稻草堆上。月光从木板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拼出破碎的银斑。杜小月摸出背包里的虎头鞋,鞋尖的绒毛蹭着掌心,忽然想起陈石头背篓里的军用水壶。她悄悄爬下阁楼,灶台上的陶壶还温着,月光在壶身上流淌,像条沉默的河。
木屋往事
天没亮杜小月就被冻醒了。阁楼的风卷着芦花钻进来,在她耳边打着旋。楼下的纺车又开始转动,嗡嗡声里混着张婆婆低低的哼唱,调子像溪水一样曲折悠长。
她爬下阁楼时,看见老人正对着窗台上的镜框梳头。照片里的年轻女人穿着蓝布褂,怀里抱着个襁褓,背景是片金黄的稻田。“我闺女,二十年前走的。” 张婆婆把木梳插进发髻,“生娃时大出血,山里的路太陡,郎中没赶上。”
灶台上摆着两碗红薯粥,上面飘着层薄薄的米油。杜小月发现碗边的豁口和母亲生前用的那只一模一样,都是被常年磕碰出的月牙形缺口。“陈石头他娘,当年就是踩着我的脚印嫁进山里的。” 老人喝着粥,汤匙碰到碗底发出轻响,“她们都爱穿我织的羊毛袜,说比棉袜暖三分。”
饭后张婆婆教她纺线。羊毛在指尖变成银线的瞬间,杜小月忽然想起母亲病房里的输液管,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缓缓滴落,像永远纺不完的线。“你看这线,看着细,拧在一起就结实了。” 老人捏着她的手指调整角度,断了的线头落在草席上,像截被遗忘的时光。
午后陈石头又来了,背篓里装着些新鲜的笋。他蹲在灶前生火时,杜小月看见他脖颈后的胎记,暗红的形状像片枫叶。“我妈日记里写,我爸背上也有块这样的记。” 他往灶膛里添着柴,火星子溅在青砖上,“她说像他们初遇时,落在他衬衫上的那片。”
张婆婆忽然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陈石头慌忙从背篓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棕色的糖块。“镇上供销社买的,枇杷膏做的。” 他把糖块放进老人嘴里,动作熟稔得像在照顾自己的亲人,“王大夫说含着能止咳。”
杜小月帮着剥笋时,指甲缝里渗进青绿色的汁液。她想起继父总在酒后摔东西,那些碎裂的瓷片也带着这样的冷光。“明天跟我去趟鹰嘴崖吧。” 张婆婆忽然说,正用布擦着那架老纺车,“该给老林上坟了。”
鹰嘴崖在云雾深处。张婆婆拄着陈石头削的竹杖,走几步就要歇一歇。崖边的杜鹃开得正艳,殷红的花瓣落在老人的蓝布衫上,像溅上的点点血迹。“老林是守林员,” 她坐在块平整的岩石上喘气,“三十年前在这崖下救了个迷路的学生,自己没上来。”
坟头的野草刚被割过,新翻的泥土里埋着束干枯的野菊。张婆婆把带来的青团摆在石碑前,油纸包上的油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他总说这崖上的风最干净,” 老人的手指抚过碑上模糊的字迹,“能吹散所有的烦心事。”
杜小月望着崖下翻滚的云海,忽然觉得背包里的虎头鞋变得滚烫。她想起土楼老妇人说的阿明,想起陈石头母亲日记里的年轻士兵,他们的影子都藏在这云雾里,随着风来风去。
下山时遇到个背着画板的姑娘,帆布包上别着枚校徽:南方美术学院。“我在画消失的村落。” 她举起画板给他们看,上面是片被绿色覆盖的废墟,“我奶奶说,这里原来有个很大的晒谷场,端午节会跳竹竿舞。”
陈石头忽然指着画角落:“这里原来有棵老樟树,树干要三个人合抱。” 他的指尖在画纸上轻轻点着,“我小时候在树上掏过鸟窝,我妈就在树下织毛衣。”
姑娘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把他们说的都记了下来。暮色降临时,她的画板上已经多出了老樟树的轮廓,树影里还藏着个小小的纺车。“等画展的时候,我把画寄给你们。” 她收拾画具时,发梢沾着的草籽落在张婆婆的蓝布衫上,“就寄到溪边的木屋。”
夜里下起了小雨。杜小月躺在阁楼听着雨声,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低低的啜泣。她悄悄扒着楼梯缝往下看,张婆婆正对着那架纺车抹眼泪,手里捏着件没织完的羊毛衫,银白的线在昏黄的油灯下闪着光。
山谷回声
离开木屋的那天,张婆婆往杜小月背包里塞了包炒南瓜子。“沿着溪水走到头,就是青溪镇。” 老人替她紧了紧背包带,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镇上的李裁缝会修鞋,把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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