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北境丧钟 (第1/3页)
青国历1825年,冬。
北境的寒,是能把骨髓都冻透的刀子。
风裹挟着冰碴子,如同亿万细小的砂轮,没日没夜地打磨着这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
灰蒙蒙的天空低垂,压着连绵起伏、早已褪尽绿意、只剩下嶙峋骨架的荒原。枯草被冻得僵直,在风中发出尖利短促的呜咽。
视野尽头,几座孤零零的毡包,像被遗弃在冻土上的灰色蘑菇,顽强却又无比脆弱地对抗着这天地间无情的酷烈。
风声中,隐隐夹杂着压抑的哭泣和绝望的哀求,旋即便被粗暴的呵斥与皮鞭撕裂空气的脆响狠狠掐断。
“大人!开恩啊!开开恩啊!”
一个须发皆白、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的老牧民,被两个穿着青国号衣、面色冷硬的士兵死死按在冰冷的冻土上。
他枯瘦的脸颊紧贴着地面,粗糙的皮肤被冰碴割破,渗出暗红的血丝,混着泥土冻成了肮脏的硬痂。
他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泪水,徒劳地伸出树皮般干裂的手,徒劳地想要抓住前方那双沾满泥雪的、考究的官靴。
那双官靴的主人,正是北境大臣——永沁。
他裹着一件名贵的玄狐裘大氅,领口一圈浓密的狐毛衬得他保养得宜的脸庞愈发白皙,却也愈发显得与这片苦寒之地格格不入。
他微微蹙着眉,眼神里并非怜悯,而是一种混杂着厌烦与倨傲的审视,仿佛在看一群碍眼的蝼蚁。
他身后,整齐地肃立着一队披甲执锐的亲兵,甲胄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铁色,更添肃杀。
“布克家的老东西,”永沁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居高临下的腔调,清晰地穿透风声,“朝廷的赋税,是天子恩泽,是维系北境安宁的基石。屡次三番推诿拖欠,视王法为何物?莫非……真想试试朝廷的刀锋利不利?”
他轻轻抬了抬手,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
几个如狼似虎的税吏立刻扑向毡包旁仅存的几头瘦骨嶙峋的牦牛。
那是布克家族熬过这个寒冬最后的希望。牦牛似乎预感到了末日,发出惊恐的哞叫,四蹄拼命蹬踏着冻土,扬起阵阵雪沫。
老牧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士兵的靴底死死踩住了脊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维系一家性命的牲畜被粗鲁地拖拽走。
“阿爸!”一个身形魁梧如熊罴的汉子从旁边的毡包里冲出,他正是布克家族年轻一代的领头人,布克布鲁。
他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虬结的肌肉在破旧的皮袄下贲张。
他身后,十几个同样愤怒的布克族青壮攥紧了手中的套马杆和简陋的猎刀,胸膛剧烈起伏,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凝结。
永沁身后的亲兵“唰”地一声,齐齐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雪亮的刀锋指向这群躁动的牧民,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凛冽的寒风。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牦牛的悲鸣、老牧民压抑的呜咽和双方粗重的喘息在冰原上碰撞。
永沁的目光冷冷扫过布克布鲁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嘲弄的弧度。
他不再看他们,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他拢了拢华贵的狐裘领口,转身,踩着咯吱作响的冻雪,在亲兵的簇拥下,朝着下一处毡包的方向,从容离去。
只留下布克家族的人,在寒风中,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气,绝望地僵立着,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活命的指望消失在灰白的地平线尽头。
那几头牦牛被拖走的蹄印,深深烙在冻土上,也狠狠烙在了每一个布克族人的心上,成了永不愈合的、滴着血和恨的伤疤。
青国京城,皇城深处,紫宸殿。
殿内地龙烧得极暖,与外界的酷寒判若两个世界。馥郁的龙涎香在鎏金蟠龙香炉中袅袅升腾,却驱不散御座前那份令人窒息的凝重。
新帝年轻的面容隐在十二旒白玉冕冠之后,珠帘微晃,遮挡了部分神情,唯有那紧抿的薄唇和紧握御座扶手的、指节发白的手,透露出他内心的震怒与冰冷。
他面前御案上,摊开着一份刚刚由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北境密奏,墨迹未干,字字却如烧红的烙铁:
“……北境大臣永沁,奉旨催缴积欠,于布克部族属地遇悍匪伏击……不幸……殉国……尸身……遭残毁……”
“砰!”一只上好的和田玉镇纸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惊心动魄地回荡。
“乱臣贼子!丧心病狂!”新帝的声音如同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与杀意,每一个字都砸在跪伏于丹墀下的臣子心头,“永沁乃朕股肱!竟遭此毒手!布克部……是要zao反吗?!”
丹墀下,一人深深叩首,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地面。他穿着北境特有的厚重官袍,帽檐压得很低,身形壮硕,跪在那里如同一块沉默而坚硬的岩石。
他便是北境帮办大臣——巴彦图。此刻,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带着北境特有的粗粝和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嗜血狠厉:
“陛下!永沁大人忠君体国,竟遭布克部豺狼如此戕害!此乃对天威赤裸裸的挑衅!不屠其族,焚其帐,枭其首以祭永沁大人英灵,不足以震慑北境宵小,不足以彰显我青国煌煌天威!
奴才巴彦图,请旨!率我北境铁骑,踏平布克部!必叫那帮不知死活的蛮子,付出血的代价!寸草不留!”
“寸草不留”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在温暖的大殿里弥漫开来。
新帝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冕旒剧烈晃动。他死死盯着下方那颗低伏的头颅,眼中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和一种被冒犯后急需宣泄的暴戾。
他猛地抓起案上那方沉甸甸的“皇帝之宝”玉玺,蘸满殷红的朱砂,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摁在了早已备好的、调兵征讨的圣旨之上!
“准!”新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巴彦图!朕命你为北境平乱大将军!持此剑——”
他“呛啷”一声抽出御座旁悬挂的鎏金宝剑,剑锋森寒,直指巴彦图,“代天巡狩,赐你临机专断之权!布克部,无论男女老幼……凡有牵连者……杀无赦!朕要看到乱党的血,染红北境的雪!”
巴彦图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野兽般狂热而残忍的光芒。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无比恭敬却又无比贪婪地接过那柄象征着生杀予夺的御剑。冰冷的剑柄入手,一股嗜血的兴奋感瞬间传遍全身。
“奴才领旨!”巴彦图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即将投入杀戮盛宴的狂热,“必不负陛下重托!定以布克全族之血,祭我青国战旗!”
他重重叩首,额头在金砖上砸出沉闷的响声。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无半分臣子的谦卑,只剩下屠夫面对待宰羔羊时的冷酷狞笑。
他握着那柄御赐的宝剑,像握住了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大步流星地退出紫宸殿,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宫道上,每一步,都仿佛踏着尸山血海。
北境的暴风雪,在巴彦图的马蹄踏入这片土地时,达到了顶点。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如同白色的怒龙在天地间翻滚咆哮,能见度不足十步。寒冷已不再是刀子,而是无数根淬了毒的冰针,无孔不入地扎进骨髓深处。
然而,比这酷寒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巴彦图带来的、裹挟着帝国意志的死亡风暴。
“搜!给我掘地三尺地搜!一个布克家的崽子也不许放过!”巴彦图裹着厚重的熊皮大氅,骑在一匹格外神骏的黑马上,御赐宝剑挂在他腰间最显眼的位置。他对着风雪嘶吼,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有些破碎,却依旧清晰地传达着刻骨的杀意。他脸上残留着长途奔袭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瘆人,充满了毁灭欲得到宣泄的亢奋。
他麾下数千青国精锐铁骑,如同黑色的瘟疫,在茫茫雪原上铺开。马蹄践踏着冻土,发出沉闷如雷的轰响,将积雪和泥土混合成肮脏的泥泞。他们不再是士兵,而是饥饿的狼群,在巴彦图“杀无赦”的严令下,彻底释放了人性中最黑暗的兽性。
一处避风的谷地,几顶破旧的毡包在风雪中瑟瑟发抖。这是依附于布克家族的一个小部落。
“军爷!军爷开恩啊!我们不是布克家的人!真不是啊!”一个部落长老颤巍巍地跪在雪地里,拼命磕头,额头瞬间被冻硬的地面磕破,鲜血染红了白雪。
回答他的,是一道雪亮的刀光。
噗嗤!
一颗花白的头颅冲天而起,温热的鲜血在寒风中喷溅出数尺远,如同绽开一朵妖异的红梅,旋即又被漫天飞雪迅速覆盖、冻结。无头的尸体颓然栽倒。
“杀!一个不留!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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