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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回门酒·雷火对峙

    第二章,回门酒·雷火对峙 (第3/3页)

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傅艺同的话,像一把最薄最利的冰刀,精准地剥开了她拼命用忙碌、用镜头、用“躺平”伪装起来的所有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日夜被恐惧啃噬、瑟瑟发抖的内核。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滚烫的酒气堵死,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GoPro在剧烈颤抖的视野里,映着傅艺同那双在雨水中愈发显得冰冷、洞悉一切的眼睛。

    第三碗酒,已经被倒满,放在傅艺同面前。金黄的液体在雨水的敲打下,泛起细密的泡沫。

    阿九也端起了他的第二碗,脸上混杂着雨水、酒水和刚才磕破牙渗出的淡淡血水,眼神凶狠又迷茫。

    村长站在一旁,山羊胡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他搓着手,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眼睛紧紧盯着林予安手腕上仍在工作的GoPro,仿佛已经看到了飙升的流量。

    就在这雨势渐大、空气仿佛凝固的窒息时刻——

    “够了!”

    一声嘶哑的、用尽全力般的断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的喧嚣!

    轮椅上的王凤芝,那个枯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人,那个被女儿和所有人都下意识当作需要小心翼翼保护的对象,竟猛地用双手撑住了轮椅扶手!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濒死爆发的力量,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像蜿蜒的蚯蚓。化疗帽下的假发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而彻底歪斜,露出底下稀疏、苍白的真发。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竟然颤巍巍地、一寸一寸地,从那禁锢了她许久的轮椅上站了起来!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单薄的旧布衫,紧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她瘦得脱形的身体在冰冷的雨帘中剧烈地摇晃着,像狂风里一株随时会折断的枯苇。可她站住了。

    她看也没看呆若木鸡的林予安,更没看神色剧变的傅艺同和一脸错愕的阿九。她浑浊的目光死死锁住八仙桌中央那只敞口的、盛满金黄酒液的大酒坛。

    她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腿,踉跄着扑向酒坛!

    枯瘦如柴的手指,带着一种可怕的、痉挛般的力量,死死抠住了冰凉沉重的粗陶坛沿。坛身冰冷湿滑,她几乎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才稳住它。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在无数手机镜头疯狂的闪烁中,在GoPro天旋地转的画面里——

    王凤芝猛地低下头,干裂苍白的嘴唇凑近坛口!

    她不是倒酒,更不是用碗!

    她像一头干渴濒死的兽,用尽全身残存的生命力,狠狠地、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将整个头埋进了那巨大的酒坛口!

    “咕咚……咕咚……咕咚……”

    沉闷而巨大的吞咽声,在骤然死寂的雨巷里疯狂回荡!粘稠金黄的酒液从坛口边缘被挤压出来,混合着冰冷的雨水,顺着她蜡黄枯瘦的脖颈、嶙峋的锁骨,汹涌地向下流淌!在她单薄的旧布衫上冲刷出纵横交错的、深色的、蜿蜒的溪流!那金色的溪流,在惨白灯光的照耀下,在越来越密的雨幕中,刺眼得令人心胆俱裂!

    她不是在喝酒。她是在吞噬!在献祭!在用这最暴烈的方式,焚烧自己最后的生命!

    “妈——!”林予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尖叫,GoPro从她剧烈颤抖的手腕上脱落,“啪”地摔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镜头翻滚着,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母亲埋首酒坛、金色酒液在她枯瘦脊背上奔流的背影。

    王凤芝的身体猛地一僵!吞噬的动作骤然停止。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头从巨大的酒坛里拔了出来。湿透的假发彻底歪斜,稀疏的白发紧贴在头皮和脸颊上,脸上、脖子上全是黏腻的金色酒浆。她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整个瘦弱的身体疯狂地抽搐,像一张快要被扯断的弓。

    就在她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向前佝偻到极限时——

    “噗——!”

    一大口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混合着尚未咽下的金黄酒浆,从她口中狂喷而出!

    不是吐在地上。

    是全部喷进了那只巨大的、敞口的酒坛里!

    金红交缠!

    刺目!粘稠!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死亡的气息!

    那口混着酒液的血,像投入静潭的巨石,在坛中金黄的酒面上猛地炸开、扩散、交融……形成一片妖异而绝望的漩涡!

    时间,空间,声音,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粉碎。

    世界只剩下冰冷的、无情的雨声,敲打着瓦片,敲打着青石,敲打着每一个人骤然停止跳动的心脏。还有王凤芝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痛苦喘息,在死寂的雨巷里,成为唯一绝望的声响。

    她咳得弯下腰,几乎要折断。枯枝般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的酒坛壁,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血沫和酒液的混合物还残留在她的嘴角、下巴,滴滴答答,落在坛沿,落在她湿透的衣襟上,开出更小、更刺目的暗红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咳喘声中,王凤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沾满酒液和血污、枯瘦颤抖的手,没有伸向惊慌失措扑过来的林予安,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狠狠探向离她最近的傅艺同!

    她的指尖冰冷而粘腻,带着酒气和血腥,像某种垂死水生物的触手,一把攥住了傅艺同卡其裤的口袋边缘!

    傅艺同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缠住,竟一时忘了反应。他下意识地低头,只看到那只枯手以一种可怕的力量,将一张折叠成极小方块、边缘被摩挲得发毛起绒的暗黄色纸张,死死地塞进了他裤袋深处!

    动作快得如同鬼魅。

    做完这一切,王凤芝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身体猛地向后一软!

    “妈——!”林予安终于扑到近前,用尽全力接住母亲软倒的身体。那轻飘飘的重量撞进怀里,却像一座崩塌的山岳,带着冰冷的湿意和浓重的血腥酒气,瞬间压垮了她所有的神经。

    王凤芝瘫倒在女儿怀里,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蜡黄的脸上毫无人色,只有嘴角残留的那抹暗红刺目惊心。她半睁着眼,瞳孔有些涣散,目光却异常固执地、死死地钉在傅艺同装着那张纸的口袋位置。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污迹,也冲刷着她眼中那点微弱却执拗的光。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气若游丝,只有离得最近的傅艺同,从那混乱的喘息和雨声中,捕捉到了几个破碎的气音:

    “…保…管…等…她敢…哭…”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她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身体在林予安怀里软成一滩冰冷的泥。

    林予安抱着母亲,跪倒在湿冷的青石板上。雨水疯狂地浇打下来,混合着她脸上汹涌而出的滚烫液体,分不清是雨是泪。她浑身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母亲的身体那么轻,那么冷,像一块正在迅速失去温度的冰。

    摔在石板上的GoPro,镜头朝上,冰冷地记录着这绝望的一幕:惨白的灯光,墨黑的雨夜,疯狂闪烁的手机屏幕光点,人群凝固的惊骇剪影,地上流淌的金红交缠的酒液,还有跪在雨中、抱着枯槁母亲、崩溃无声的林予安。

    傅艺同僵立着,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淌下。裤袋里那张被强行塞入的纸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湿透的布料,烫着他的大腿皮肤。他看着林予安怀中那个失去知觉、嘴角染血的女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裤袋,一种冰冷的、沉重的、混杂着巨大荒谬感和尖锐刺痛的东西,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雨,越下越大。砸在青石板上,砸在酒坛里那金红混杂的液体上,砸在所有人麻木的脸上。整个世界,只剩下这铺天盖地的、冰冷喧嚣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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