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雾锁江南 (第1/3页)
青国历一八二二年的江南行省,秋意本该是温润的。
可这一年的秋,却裹着一层湿冷粘腻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运河两岸黛瓦白墙的屋脊上,压在穿梭于水道、载满丝绸茶叶瓷器的乌篷船顶,也压在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心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甜香,初闻似上好的檀香混着陈年普洱,细嗅之下,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隐隐作呕的腐败腥气。
这香气如同无形的蛛网,从码头苦力们蜷缩的窝棚,悄然蔓延至深宅大院紧闭的雕花门窗之后。
“福禄烟……” 一个蹲在临河镇码头石阶上、等着卸货的枯瘦老纤夫,贪婪地吸了吸鼻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离的光,对着身旁同样面黄肌瘦的同伴低声嘟囔,“老李头昨儿吸了一口,说骨头缝里的酸疼全飞了,跟神仙似的飘……就是贵,贵得要命!”
同伴警惕地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嘘!要命的玩意儿!你没见东街张记绸缎庄的少奶奶?以前多水灵个人儿,如今瘦得脱了形,眼窝陷得能放铜钱!整天躺在烟榻上,离了那口烟,比鬼哭还瘆人!”
议论声被运河上货船沉闷的汽笛和船工粗粝的号子掩盖。
没人留意,几艘吃水极深、挂着“东南茶庄”旗号的商船,正缓缓驶入内河码头。船身吃水线压得极低,显然满载着沉重的货物。船刚靠稳,一箱箱贴着“上品闽茶”、“景德贡瓷”封条的货箱便被苦力们扛下船,迅速装上早已等候的马车。几个穿着体面绸衫、眼神却透着精明的商人,正与码头税吏低声谈笑,几锭沉甸甸的雪花银悄无声息地滑入税吏宽大的袖口。税吏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草草翻看了几眼货单,便挥手放行。
马车辘辘驶离喧嚣的码头,穿过繁华的街市,最终消失在城西一片高墙深院、戒备森严的巨大货栈深处。厚重的包铁木门在马车进入后迅速关闭,隔绝了外界的目光。货栈内,方才还一脸精明的商人们瞬间敛去笑容,神色肃穆。撬棍撬开“贡瓷”箱的封条,掀开覆盖的稻草,露出的并非光洁的瓷器,而是一块块用油纸包裹严实、黝黑似土膏、散发着浓烈奇异甜香的块状物!福禄烟!而“上品闽茶”箱的底层,赫然压着一排排乌黑锃亮的燧发火枪!
甜腻的毒雾,裹挟着冰冷的杀机,正无声无息地渗入江南的膏腴之地。
十月初九,寒露刚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笼罩了长江入海口附近的郑家坳渔村。雾浓得化不开,白茫茫一片,十步之外不辨人形。海风也停了,连平日里永不停歇的海浪声都变得沉闷而遥远。整个村子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当浓雾终于在三天后一个阴沉的午后被凛冽的北风吹散,眼前呈现的景象,让闻讯赶来的县衙差役当场呕吐瘫软。
郑家坳,这个曾经宁静的、飘着淡淡鱼腥和炊烟气息的小渔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修罗地狱。断壁残垣浸泡在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泊里,烧焦的木梁和芦苇冒着缕缕残烟,散发出皮肉焦糊的恶臭。村道上、屋舍里、滩涂边……横七竖八倒伏着村民的尸体。男人大多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女人衣衫破碎,身上布满青紫和刀痕,死状凄惨;老人蜷缩在墙角,头颅被砸得稀烂;最令人不忍卒睹的是那些孩童,小小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被随意丢弃、践踏,有的甚至被利刃钉在自家门板上!整个村子找不到一具囫囵尸首,浓烈的血腥和尸臭混合着海风的咸腥,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毒瘴。盘旋的乌鸦发出刺耳的聒噪,如同死神的狞笑。
三百一十七口!县衙的仵作最终报出这个令人心胆俱裂的数字。郑家坳,鸡犬不留!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裹挟着无边的恐怖,瞬间席卷了整个江南行省!是什么人如此凶残?是海寇?是流匪?还是……地狱爬出的恶鬼?
神捕刘老五和小易,是在屠村惨案发生五天后,顶着江南臬司衙门无数双惊恐、期盼又隐含猜忌的目光踏入郑家坳的。刘老五依旧裹着他那身洗得发白、似乎永远带着洗不净的血腥与海腥混合气味的玄色布袍,脸上自生佛寺留下的那道贯穿左颊的狰狞疤痕在惨淡的天光下更显阴鸷。他浑浊的毒眼扫过这片人间地狱,没有丝毫波澜,如同在看一片寻常的废墟。小易跟在他身后,胃里翻江倒海,脸色惨白如纸,空气中浓烈的死亡气息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倭寇岛和生佛寺的血色记忆再次翻涌上来。
刘老五如同一条经验丰富的老猎犬,沉默地在废墟和尸骸间穿行。他蹲下身,用短匕的刀尖刮下木桩上早已凝固发黑的血痂,凑到鼻尖仔细嗅闻;他翻看尸体上深可见骨的刀口,用手指丈量创面的角度和深度;他捻起滩涂上凌乱脚印旁的泥土,在指尖搓揉。他的动作精准、冷酷,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不是寻常海匪。” 刘老五的声音嘶哑,打破死寂,“刀口窄而深,入骨干脆,是倭寇惯用的‘野太刀’。部分尸体口鼻有黑紫色淤血,眼睑青紫,死前有剧烈抽搐迹象……像是中了毒烟。”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滩涂尽头几处被刻意掩埋、却仍显突兀的灰烬堆,“烧毁的,是船。不止一艘,看灰烬分布,至少有五六条快船在此靠岸、卸人、然后焚毁灭迹。手脚很干净。”
他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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