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雾锁江南 (第3/3页)
商队明面上运送茶叶、瓷器,暗舱里却塞满了黝黑的福禄烟和冰冷的火枪!而负责沿途“打点”的,赫然有布政使司衙门的印章和提督府签发的特别通行令!
最关键的突破,来自一个被刘老五在追捕中击伤、藏匿于运河花船上的倭寇小头目。
当刘老五如同索命阎罗般踹开舱门时,那倭寇头目正因刀伤溃烂而高烧呓语,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绣工精致的、用来装福禄烟的锦囊。
锦囊的角落,用金线绣着一个细小的徽记——一只盘踞在山峦之上的黑鹰!这正是西境大将军府的私徽!
“山……山口大人……和……和西边的‘黑鹰’……交易……”倭寇头目在剧痛和恐惧中断断续续地吐露,
“福禄烟……火枪……换……换我们的珊瑚……还有……还有‘图’……郑家坳……是……是‘黑鹰’的人……带的路……船……也是他们……给的……”
所有线索,如同百川归海,最终汇聚成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西境大将军,这个手握重兵、雄踞帝国西陲的封疆大吏,为了攫取暴利并削弱朝廷对江南的控制,竟与倭寇头目山口勾结!
他提供军船、泄露海防机密、甚至动用关系为福禄烟和军火走私保驾护航!
而代价,是倭寇劫掠来的珍贵珊瑚玛瑙,以及……用福禄烟和火枪,在江南乃至整个帝国腹地,埋下混乱和衰败的种子!
郑家坳的滔天血案,不过是这庞大黑幕下,一次冷酷的灭口和嫁祸!
奏报,连同那张染血的布防图、倭寇头目的口供画押、查获的福禄烟样本、以及西境军船特有的船板涂料残渣,被以最严密的方式送入帝都。
紫宸殿的龙涎香依旧沉郁。新帝独自坐在御案后,手中拿着那份字字泣血、图穷匕见的奏报副本。
窗外是帝都初冬阴沉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的琉璃瓦顶。
他久久凝视着奏报上“西境大将军”那几个刺眼的名字,手指在光滑冰冷的紫檀木御案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单调而沉闷的轻响。
御书房厚重的门被无声推开。刘老五垂手肃立,玄色布袍仿佛吸尽了殿内所有的光。
他脸上那道疤痕在阴影里像一条僵死的蜈蚣。
倭寇岛的血、生佛寺的枪伤、郑家坳冲天的怨气,似乎都沉淀在他浑浊的眼底,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倭寇凶残,屠戮我子民,罪不容诛。” 新帝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得不带一丝涟漪,如同在诵读一份无关紧要的邸报,“着江南水师、沿海卫所,即日起全力清剿,犁庭扫穴,务求根绝!凡通倭资敌者,无论官绅商贾,查实即斩,以儆效尤!”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奏报上“西境”二字,如同看着一块滚烫的烙铁,“至于……西境边陲,胡虏屡有异动,正值用人之际,边帅……不可轻动。”
刘老五的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膛。
殿内死寂,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一滴,一滴,敲在凝固的空气里。他宽大袍袖下的手,指节捏得死白,手背上那道自生佛寺留下的旧伤疤隐隐作痛。
郑家坳孩童被钉在门板上的小小身体,倭寇头目呓语中“黑鹰”的徽记……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冲撞,最终却只化为喉间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微不可闻的喘息。
“臣……”
刘老五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锈蚀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明白。倭寇屠村,证据确凿,首恶当诛。此案……人赃并获,涉事奸商、地方蠹吏,已按律锁拿,就地正法!至于……”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其他牵连,皆系倭寇构陷攀诬,查无实据。臣……已处置妥当。”
“嗯。” 新帝轻轻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他拿起那份奏报正本,缓步走到御书房角落那尊錾刻着蟠龙纹的紫铜火盆前。
盆内,银霜炭烧得正旺,跳跃的火光映着他明黄常服的下摆,也映着他毫无表情的侧脸。
手腕轻轻一抖。
那份承载着郑家坳三百多条冤魂、浸透了孩童鲜血、凝聚着西境通敌卖国铁证的奏报,连同那张用全村性命换来的、墨迹与血污交织的布防图,如同一片深秋的枯叶,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入了熊熊烈焰之中。
橘红色的火舌猛地窜起,带着贪婪的嘶鸣,瞬间将它们紧紧缠绕、吞噬!纸张在高温下迅速蜷曲、焦黑,化为片片带着火星的飞灰;
牛皮图纸上的墨线与血痕在烈焰中扭曲、模糊,最终发出滋滋的轻响,化作一缕缕带着异味的青烟,袅袅上升,消散在御书房雕梁画栋、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穹顶之下。
火光跳跃,映照着新帝深不可测的眼眸,也映照着刘老五低垂的、如同石雕般凝固的脸。
殿外,一阵凛冽的北风卷过空旷的广场,发出呜咽般的呼啸,仿佛无数枉死的魂灵在宫墙外绝望地徘徊、哭号。
那风中,似乎还残留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的泥土气息,以及一丝……
福禄烟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