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北境丧钟 (第3/3页)
猛然炸响!号声在狭窄的峡谷中疯狂回荡、碰撞、叠加,瞬间放大了十倍、百倍!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召唤,震得人头皮发麻,心胆俱裂!
“不好!有埋伏!”巴彦图身边的亲兵队长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话音未落!
“咻咻咻——!”
密集如飞蝗般的箭矢,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从两侧高不可攀的崖顶倾泻而下!
那不是普通的箭,是浸透了油脂、熊熊燃烧的火箭!它们如同来自苍穹的审判之火,瞬间覆盖了整个峡谷!
噗嗤!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的闷响、士兵中箭的惨嚎、火焰舔舐皮肉的滋滋声、战马受惊的嘶鸣……瞬间交织成一片!峡谷狭窄,人群密集,根本无处可躲!
无数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身上插着燃烧的箭矢,瞬间化作凄厉惨叫的火人,在雪地上疯狂翻滚,将周围的同伴也点燃!
浓烟滚滚,焦臭弥漫,峡谷瞬间变成了烈焰焚尸的炼狱!
“顶住!给我冲出去!”巴彦图目眦欲裂,挥舞着断剑的剑鞘,发出绝望的嘶吼。他座下的黑马被一支火箭射中后臀,剧痛让它发狂般人立而起,将巴彦图狠狠掀翻在地!
混乱!彻底的混乱!士兵们彻底崩溃了,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互相践踏,只为逃离这从天而降的死亡火雨。哀嚎声、哭喊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垂死的**……汇聚成一首恐怖的死亡交响曲。
就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混乱达到顶点时,峡谷入口处,那被浓烟和火光映照得一片猩红的光影中,一个魁梧如山、浑身浴血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魔神,缓缓显出身形。
布克布鲁。
他身上的皮袄早已破烂不堪,被鲜血和硝烟染成了暗褐色,脸上布满凝结的血痂和冻疮,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平静的、冰封的、纯粹到极致的毁灭火焰。他手中,紧握着那柄卷了刃、沾满暗红血污的猎刀。
他身后,影影绰绰,是仅存的、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同样疯狂的布克战士。他们沉默着,如同沉默的火山,积蓄着最后毁灭的力量。
布克布鲁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和弥漫的硝烟,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死死钉在了刚从雪地里挣扎爬起、狼狈不堪的巴彦图身上。
没有任何言语。
布克布鲁动了。他迈开大步,不疾不徐,踏过燃烧的尸体,踏过粘稠的血泥和融化的雪水,径直走向他的猎物。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踏在巴彦图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巴彦图看到了那双眼睛。那不是人的眼睛。
他所有的骄狂、所有的残忍、所有的倚仗,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殆尽,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
他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被无形的恐惧钉死在原地。他想拔刀抵抗,腰间却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剑鞘!他想呼救,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响。
布克布鲁走到他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巴彦图。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
只有猎刀扬起时,那卷刃破开空气发出的、如同死神叹息般的微弱呜咽。
噗!
刀光落下。温热的液体溅了布克布鲁一脸,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巴彦图只感觉脖颈一凉,随即视野开始天旋地转。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那具穿着破烂熊皮大氅、无头的躯体,像一截朽木般缓缓栽倒在污浊的血泊之中。
他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那柄象征着帝国威严、曾被他用来屠戮无数无辜的御赐宝剑的断鞘,滚落在一边,沾满了泥泞和血污。
鬼哭峡的屠杀,在正午惨淡的阳光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当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峡谷中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彻底消失时,峡谷内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皮肉焦臭味。
布克布鲁站在峡谷中央,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粘稠的血河。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峡谷上方那一片灰蒙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天穹。脸上没有任何复仇后的快意,只有一种巨大的、吞噬一切的空洞和疲惫。
他手中的猎刀,卷刃处正一滴、一滴,缓慢地往下淌着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砸在脚下早已被血浸透的雪地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京城,紫宸殿。
那份染着北境风霜、字字泣血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烧红的烙铁,静静躺在御案之上:
“……平乱大将军巴彦图……轻敌冒进……于鬼哭峡中布克逆匪埋伏……力战殉国……所部六千精锐……全军……尽没……”
死寂。比北境的酷寒更冷的死寂,笼罩着大殿。龙涎香依旧袅袅,却再也无法带来半分暖意,反而像凝固的冰雾。
新帝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冕旒低垂,遮挡了他全部的表情。唯有那握着奏报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明黄的绸缎里,几乎要将它撕裂。
那份奏报,仿佛重逾千斤,压得他年轻的脊背微微佝偻。
巴彦图死了。他倚重的屠刀,连同六千帝国最精锐的北境铁骑,竟被一群他视为蝼蚁的“蛮子”碾成了齑粉!
这不仅是军事上的惨败,更是帝国威严被狠狠践踏在地、再无情碾碎的奇耻大辱!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气直冲他的喉头,被他强行压下,只在喉间留下一丝腥甜。
大殿下方,群臣垂首,噤若寒蝉。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恐惧,如同无形的藤蔓,悄悄爬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北境……那片苦寒之地,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择人而噬的血肉磨盘。谁还敢去?
死寂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缓缓出列。
依旧是那身浆洗得发白、却一丝不苟的藏青官袍。依旧是腰间那柄毫不起眼的鲨鱼皮鞘短刀。依旧是那张清癯、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的脸。神捕,刘老五。
他走到丹墀中央,对着御座,深深一揖。动作沉稳,无懈可击。
“臣,刘老五,”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在这片死寂中敲出令人心颤的回响,“愿往北境。”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夸下海口的保证。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带着一种千钧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担当。
新帝猛地抬起头,冕旒珠帘剧烈晃动,露出他那双布满血丝、交织着震怒、屈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与希冀的眼睛。他死死盯着丹墀下那个沉静的身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准!”新帝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赐尚方剑!北境诸事,生杀予夺,皆由卿定!朕……要看到结果!”
“臣,领旨。”刘老五再次躬身,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他双手接过内侍捧来的那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尚方宝剑。剑鞘冰冷,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整个帝国在北境摇摇欲坠的江山。
他没有再看御座上的天子,也没有看周围那些或敬畏或复杂的目光。他握着剑,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出这温暖却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大殿。
殿门外,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扑面而来。刘老五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眺望着北方那片被厚重铅云笼罩的天空。寒风卷动他藏青色的袍角,猎猎作响。
他身旁,年轻的李小易已换上墨绿公服,肃然而立,眼中是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一丝掩饰不住的忧虑。
刘老五沉默着,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北境那染血的雪原,看到了鬼哭峡中堆积如山的尸骸,看到了布克族人眼中那焚毁一切的仇恨之火。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北方,而是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柄伴随他多年的鲨鱼皮鞘短刀。
冰冷的刀鞘触感传来,仿佛在触摸着帝国正在急速流失的温度。
“小易,”刘老五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融入了呼啸的北风里,“你听见了吗?”
李易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一片沉寂。
刘老五的目光依旧凝望着北方那片沉郁的天空,缓缓道:
“是界碑在哭。”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洞穿未来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预言,
“上一次在西境,是呜咽……这一次在北境……是丧钟。”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沉沉的北天,转身,走下台阶。藏青色的身影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孤独而沉重。
“刀兵起……”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命运的判词,消散在凛冽的寒风中,只留下无尽的血色回响,
“……这才刚刚开始。”